然后我的英语老师出现了,这个唯一能让我感到不好意思的人。她伏下苍老的身躯温和地对着我的脸,说,你来。
在她的寝室,她说了很多的话。我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她说孩子,你怎么了。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我不知道怎么了。我缩在椅子上抱着椅背不能开口。在她面前我是真的会难过。那次我企图逃她的课,走在草地上听到上课铃声我的腿就发起抖来,立刻改变方向奔向教学楼。她是老年天使,可我从来够不着天使的温暖。
离开她的寝室我进去小花园,白杨树睡觉了,松树不睡觉,满天的星星也照不亮小小的花园。我敬爱的老师她还是说了,她说努力高考,离开那两个孩子。她说着的时候我想着子婴的右手,裂开的皮肤,裸露的白骨,没有血液。
寝室已经熄灯,室友已经睡了。子恩和我并排坐在我的床上,被子搭在腿上,CD机线控液晶屏亮着。
伤口很疼,缝针之后就开始疼,子恩的声音极其微弱。
当时不疼么,我说。黑暗,我看不见她的脸。
当时只觉得痛快,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失控地流出,非常痛快。缝针的时候,血淹没了我的手指,我体会了无比愉快的眩晕。
我感觉自己像一碗半温的羊杂碎,很多时候我盛羊杂碎的碗都快崩裂了,可我又找不到裂口,我得不到释放,子恩,我得不到释放。
我们就是需要出口,更多的出口。子恩抚着伤口,轻轻疑惑。
我们不再说话,CD在响“All I want is a good chance, for we can living undergrand”
生活老师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我的床铺前,低声说你果然在这里,快回去睡觉。她带走了子恩。我在黑暗中坐着未动,子恩留下的耳机传出细微的音乐。不久生活老师推开门低声说你出来。我摸索到拖鞋,穿过黑暗时膝盖磕到椅子。
楼道灯光直射眼睛。生活老师严肃善意地对我说话,她也说了,你还有希望,别再误入歧途,要近朱远墨。我的短发遮不住我的眼睛我的灵魂,我的淡薄睡衣裹不住我瑟瑟发抖的身体,我所有的悲伤绝望,她一目了然。
当我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疼痛的膝盖剧烈发抖,也没有一滴眼泪流出。为什么要干涉,为什么要阻止。我在远离感情的孤独死海里漂浮了这么久,只有卖狗,只有子恩,用他们仅有的奄奄一息的爱情,引导我通向最后的安全温暖自由,我们共同以此,维持生命。为什么一定要举着明亮的刀子割断我们之间救生的绳子。
感觉到身体里的混乱后就彻底缄默。我又没有生机了,在不可理喻的坏天气里。大脑无可遏制地制造着一场又一场的对话,不断地回想或虚拟一些表情和声音。其中包括我的父母,离家出走的朋友,他们都有极端的温柔和冷漠,可以把我捂得很暖和弃得很冷。
待在教室里学习,教室里有嘈杂。人们制造出很多事情,换座位,反对学校的制度,谣传谁是谁非的流言。我沉没在教室里任他们摆布,从不赞成谁也不反对谁,我要适应逆来顺受。当老师对我呈现微笑,同学对我表示友好,我对自己说,宠辱不惊,安分守己。用以应对这一切的,只是没有半句言语的沉默。
卖狗要为一个酒吧的周年庆祝做演出,他无法请假回去排练,就独自抱着没有插电发不出声音的电吉他苦练。那天在音乐教室他用木琴给我演奏,他弹得非常激动突然一弦断了,他没停止,用剩下的五根弦继续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