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是一面寒光四射的湖水。放烟花的人群,正蠕蠕地聚集在紫菱洲湖畔的位置上。
“真美!”湘云一手握着个西洋单筒望远镜,一手指指点点地比划着,连声赞叹,“哎呀,宝姐姐!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烟花,太漂亮了!”
“这些,都是真真国御用的贡品!”宝钗矜持地微笑道。
探春:“真真国?可是去年宝琴妹妹上京时,提到过的那个西洋小国?”
宝玉插嘴道:“我还记得,宝琴妹妹说过,此国远在万里之遥,国中上上下下,都讲究男女平等,女人不分老少,都可以出来做事,还可以参政,就连那国王也是女的!”
湘云道:“那儿还提倡婚姻自主呢!二姐姐,你若托生在那儿就好了,不但可以安心学棋,也用不着嫁给孙绍祖了!”她忽又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要不,你狠一狠心,弃了家,我们姐妹几个,想办法悄悄儿地送你去真真国?”
宝钗笑道:“你这样莽干,就不怕坏了贾府的体面名声?”
湘云撅嘴道:“我才不管他什么体面名声!谁不知那孙绍祖是个粗俗滥淫的恶棍?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瞧着二姐姐往火坑里跳?”
迎春幽幽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生下来就已注定了,谁也改不了的!”
湘云跺脚道:“我不信!我偏不信!二姐姐你的命真就那么不好?”
迎春不语,只是出神地望着烟花――在贾府那一大堆孙子孙女辈中,她是比较不显眼的一个,自幼丧母,父亲贾赦于儿女份上又很寻常,只顾自己享乐,根本懒怠搭理她。继母邢夫人又天性凉薄,对于她,也是一般的不管不顾。就连喜欢孙女的祖母,对她也是淡淡的。她与孙家的婚事,谁都能瞧出来,老太太心里是不愿意的,可再不愿意,因为是她亲父做主,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大观园的姐妹中,她是最少得到关爱的那一个,可她从来都不曾自伤自怜――她本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生性仁厚淡泊,几乎到迟钝的地步,连那些下人们,都在私下说迎春是个二木头,针刺到了,也不知道“哎哟”一声。但也正因为这种迟钝,使得她对不幸的命运,仿佛拥有了一种天生的免疫力。
静静地站了半晌,迎春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近乎天真的喜悦:“真好啊,芙蓉花也开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黑纱上姹紫嫣红,冉冉升起了一大片娇艳的芙蓉花,与湖畔那密密丛丛的芙蓉花,相映成趣。绚艳的花瓣,一层层黯淡下去,黑纱上的芙蓉花枯败了,湖畔的芙蓉花却依然柔媚地绽放着。
“烟花再美,也终究不能长久,不过转瞬便消逝了!”黛玉叹息一声,黯然垂下了眼帘。
湘云却不以为然道:“那又怎样?不让它消逝,不就完了?”
黛玉瞅着她笑道:“这倒奇了,你可有法子?”
湘云:“若把烟花绽放的那一刻画下来,可不就成了?哎,对了,四妹妹呢?”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搜索着惜春的身影,“她说过要来的!怎么也没见到她?”
宝钗道:“只怕正画在兴头上,忘了时辰!”
探春叹道:“这个四丫头!只要手一摸画笔,就生死不知,六亲不认了!”
说话间,却见惜春提了盏玻璃绣球灯,独自一人,笑嘻嘻地走了来:“我来迟了!”她那一身藕白色的衣裙上,绣满了各色花纹,还镶缀着绿色的琉璃珠子,衣裙款款摆动,琉璃珠闪闪烁烁,如坠落的星辰。
湘云嚷道:“怎么现在才来?该罚!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