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丫鬟心中暗笑,却都低头会意地答应着。
孙妈妈傻了眼,只好怏怏地站起了身,嘴里嘀嘀咕咕道:“罢了,罢了,这也是头一遭挨打!我家少爷既派了我这桩差事,我不能撒手不管了是不是?还只管顾着这老脸做什么?”
探春不依不饶:“你既不愿丢了差事,又不肯寻死,那只有一个法子――得跟我二姐磕头赔罪!”
孙妈妈:“怎么?还要我赔罪?”
探春冷冷道:“你不肯?那也行!今儿就送你回去,让孙家再送一个知理的好奴才来!两边的赏银,你一分也休想得!只怕你家少爷脾气不好,见你坏了差事,还会额外再赏你一顿打哩!”
孙妈妈无法,只得硬着头皮给迎春磕头赔罪:“是我老糊涂了,姑娘莫怪我罢!”
众人自紫菱洲出来时,湘云笑着对探春道:“三姐姐,你真行!看把那老货给收拾的!真解气!”
宝玉却忧心忡忡:“我早听说那孙家的人蛮横粗俗,不讲道理,今日看那孙婆子的嘴脸,并非虚言!不知二姐姐嫁过去后,还会受多少委屈呢!”
惜春道:“换了是我,我便不嫁!”
宝钗道:“听听,这丫头说的什么话?”
惜春脖子一梗,冷笑道:“要我嫁这样的人家,我情愿剪了头发当姑子去!硬逼着我嫁时,横竖还有一死呢!”
一朵芙蓉花随风飘落,直扑到她衣角上来。惜春微微抬了抬眼,头顶上有几枝芙蓉花,低低地压了下来,一只蝴蝶在花叶间来回穿梭着,忽又停栖在花芯上,凝固了似的,一动也不动。鲜红的芙蓉花,被阳光照射得近乎透明,宛若用红色的琉璃雕刻而成。蝴蝶那薄薄的蝶翅上,染上了血一般的酡红色。
惜春出了神似地,不眨眼地紧盯着那只蝴蝶。
黛玉笑着打趣道:“莫非,你也想跟着宝姐姐学扑蝶玩耍么?”
“好好的蝴蝶,何苦要扑了它来糟蹋了呢?”惜春喃喃地,似在自语,“我只在想――我若是这蝴蝶,情愿枯死在花丛中,也强似被人捉了去,关在笼子里当玩物儿!”
暮色四合了。黑暗如怪兽般,吞噬了一切。
嫁衣和凤冠,都端端正正地摆放在紫檀木架上。迎春只穿了一身鹅黄色,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坐在灯下。脸上的脂粉早已洗尽,浓密的乌发,随意挽了个抓鬏,却越发显得粉嫩的面颊,如春花般娇艳动人。她以手支颐,定定地盯住了桌面,一枚棋子拈在手中,轻轻地转悠,转悠,沉吟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落下,然后,又拈起了一枚。
她最喜欢下棋,有对手时,便和对手下;没有对手时,便跟自己下――无论春华秋月,无论凄风苦雨,一切最美好的事物,一切不遂心的烦恼,似乎都在那空落落的敲棋声中,一寸寸地,挪了过去。
贴身丫鬟司棋小心地关好了窗子,又看了看墙上的西洋挂钟,然后,静静地站在迎春身后。
“黑子输了。”棋盘里只剩下了十来颗棋子,司棋自信地作出了判断。
“你就那么肯定?”迎春那沉静木讷的眼睛里,忽然闪出灼灼的光彩。
“当!当!当!”几声响,墙上西洋挂钟的钟摆摇摆不定。司棋忙道:“已到了亥正时分,姑娘该歇息了!”
迎春央求道:“好妹妹,再让我下一个子,就一个!我要让你瞧瞧,什么叫做起死回生!”
司棋毫不通融:“明儿再接着下――规矩就是规矩,怎能随意更改?”
迎春尚不死心:“就只一次,下不为例!好妹妹,你且宽限了这一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