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风了,六七岁大的孩童茫然地在水汽氲氤中焦急地寻找着出口。四处就犹如一个巨大的迷宫,怎么走都没有出路。
温热的水汽含了腥味向他袭来,水汽模糊看不甚清,一切景象犹如张牙舞爪的厉鬼向他逼近。他步步后退,脚下忽然一轻,身体软绵绵地坠落下去,他掉下悬崖了吗?茫然地回头,他身后是一座变了形的、模糊的、影影绰绰的楼房,房门上镶了块青花瓷砖砌的牌子,上面好像写了字,他努力地想看清,光影交错间好像标着:青花池。
青花池瞬间化为了狰狞凄厉的魔鬼,房顶尖立的詹檐,就像是恶魔手中持着的三戟叉,整个庞大的身躯向小小的他压来。他一声大呼,幽幽醒转。是管家老李在摇着他冰冷的手臂,“少爷,你又作噩梦了?”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只简单吐出几个字:“同一个噩梦。”二十年来,他总是在作着同一个噩梦。二十年前,他是亲眼看着她死去的,死在了青花池里。那抹回忆深深刻在了记忆里,想忘也忘不了。
他抬眼看向墙上挂着的钟,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四十五分。接过老李递来的水,一仰头,将水喝尽。手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播着的是新近上画的恐怖电影《青瓷咒》,这部电影尚未上画时就已传得沸沸扬扬的,宣传造势十分得力。
旧时的亭台楼阁一一浮现出来,旧时的人,旧时的景,恍惚得好像回到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慵懒颓废地坐在江边,只举手喝了一杯咖啡,时光无声无息地倒流了回去,回到从前……
从一开始看,电影就已放到了末端,里面的故事彷如他的前生,他看得入迷。老李担忧地看向自己从小带大的少爷,略一踌躇,便道,“少爷,快三点了,还是歇息了吧,天一亮还得赶早进会场呢!”
话还没说完,连老李自己也似被魇住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宽大的荧幕看,那熟悉却又陌生的青花将军罐浮现出来:罐高一米六七有余,宽大的肚身圆润饱满,上描着开光画,四面的开光区内描着小小亭台,孩童嬉戏,美人倚窗,百灵枝头高歌,喜鹊弄春报喜。
画面很快就被切换成一个模糊的身影,随着镜头逐渐拉近,那窈窕的身影越发地清晰,一个身着旗袍的娴静女子立在将军罐旁,若有所思地看向卧室内的两人。音效十分的好,寂静的环境里,忽然传来了一首歌,“海棠艳丽粉消残,一缕青丝叠新妆,未至荼靡花事杳,旧人独倚玉簟秋。”
是电视里的女子在歌唱,老李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连说话都哆嗦,“大半夜的,还是别看这种恐怖片了,单这几个镜头就够吓人的了。”
他轻笑出声,“老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影评上说,单是她刚才看向我们的眼神,就NG了很多次,是原作者和编剧在旁指点良久,演员方能表现出来的一种独特难言的情致。”
“我的好少爷,是演员看向观众,不是看向我们,别说得那么玄乎。”
他扑哧一笑,“我看玄乎的是你。”
女子的旗袍换了一件又一件,简直可以媲美《2046》里面的张曼玉了,他静静地看着,随手摁掉了声音,凝视着屏幕,沉浸在无声的旧日时光里……
漆黑的夜里,秋虫呜咽。他光着脚丫,来到了一道门前,他抬头,一块青花瓷片镶嵌门上,瓷片里粉黛色的字体描着三个字:青花池。
门虚掩着,花梨门上刻着一簇一簇的海棠花。“海棠艳丽粉消残,一缕青丝叠新妆,未至荼靡花事杳,旧人独倚玉簟秋。”
一曲小调反复吟唱,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幽幽情思早已涌至心间,真真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玉簟秋啊,他想起了那席精美,冷润如玉的芙蓉簟。怀想着那一席芙蓉簟,凉凉的贴在脸上,说不出的舒服,手指轻轻摩挲簟上,如玉温润,如美人的脸娇柔细腻。他想到了妈妈,玉簟生秋,是啊,再美的人儿,一旦玉颜花落,就如绢扇见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