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忍受这种生活吗?是啊,有谁受得了自己一直处在困境中?但到最后,大多数的人都可以忍受下去。这也许是进步。我们忆起过去的声音,像亡者的声音,呼应着岁月的流逝与无常。当悲伤的时候,我会想到过去的事情,往事历历而又清晰如昨:这些记忆永远停留在我五岁开始到二十七岁母亲过世的那段时间,她和我坐在厨房聊天;我二十五岁祖母过世那年前,她种的蝴蝶兰开花的样子;1980年在巴黎的那段时间,我与母亲的朋友珊蒂在一起的情景,她想把她的绿色大草帽送给圣女贞德,珊蒂两年后过世了;我的大叔唐和大姨贝蒂,和他们大橱柜里的巧克力;我父亲的堂妹海伦和艾伦、我婶婶桃乐丝,以及其他过世的人。我总是听到亡者的声音。每到夜晚,他们和过去的我就会来看我,一觉醒来,才意识到他们已不在我所处的世界,我感受到深深的沮丧,一种超乎寻常悲伤的感受,有时候很接近忧郁症的那种巨大的痛苦。而且,如果我想念他们,和与他们共处的时光,那么,我应该知道,他们消失的爱就在生活中,在生命中。当我想要和他们一样到那个世界,不想再苦苦地努力活着时,那是一种忧郁吗?或者,以自己无法忍受的方式活着,只是生命的一部分?
我发现往昔岁月的真相和时光流逝的现实,是人生不可思议的困境。屋子里堆满了我不敢读的书、不敢听的唱片和不敢看的照片,因为这些东西都与过去紧紧相连。当我碰到大学的朋友,尽量不谈到太多大学的往事,因为那时候的我太快乐了——当时我不一定比现在过得好,但那时的快乐是种很特别的情感:那是一去永不复返的。灿烂的青春岁月令我烦恼。我总是会撞到旧日欢乐所筑起的墙,面对过去的欢乐比面对过去的痛苦还困难。想到过去的痛苦,我知道那创伤后的压力是一种剧烈的痛苦,但对我来说,过去的创伤已仁慈地离开了。但是过去的欢乐,却在时时提醒你,与你拥有共同美好回忆的人已经不在世上,或者已不再是同样的人:我发现这是最令我痛苦的。我对回忆的残屑说:别让我想起什么。太多的欢乐和太多的痛苦,二者都很容易造成忧郁。世上也有所谓欢乐后的压力。最沉重的忧郁来自于当下无法忘怀的,经过美化后的遗憾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