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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穷:美国外交官眼中的乞丐问题(2)

给历史把脉之大案人心 作者:张程


何天爵认为乞讨被中国人默认为一个合法行业。人们对乞讨既不干涉,也不制止。原因有二,一是中国人口众多,劳动生产力低下,所以平均收入极其微薄;二是官府没有固定的对乞丐的救济机制。何天爵的分析大致准确,只需做两点小小的修正。生产力水平低下是根本原因,但因为何天爵在华时期是民不聊生的乱世,所以显得乞丐特别多;而官府也设置了社会保障制度,上到给落魄书生白吃白喝的同乡会馆,下到在荒年救济灾民免得饿死的义仓,只可惜社会保障基础既薄弱覆盖面又窄,大批贫弱无依的底层弱者就加入了乞丐的队伍。

如果中国的劳动生产力不提高,社会保障依然薄弱,乞丐阶层就不会完全消失。

千百年来,中国乞丐行业就没有质的变化。首先,乞丐有特定的组织。他们从不集体行动,也不两两合作。每个乞丐都有自己的地盘,只有在遭遇排斥或者认为自己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召唤其他的乞丐。“事实上,中国的乞丐只要求一两分钱。但是如果你给钱给得非常爽快,他就会频繁地要你光顾他的生意。你要让他在门口等一段时间,再给予施舍,但是绝对不要断然回绝,更不要羞辱乞丐。不然的话,第二天他会带着两三个乞丐缠着你乞讨。他的同伴一个比一个龌龊肮脏,邋遢可怕。这时候,没有半个美圆你是打发不了他们的。如果你再一次拒绝他们,你就会发现自己和自己的家庭被至少一百个以上的乞丐团团包围住。这时候,你必须要花上百美圆来满足这些人的要求,而不是一开始的时候单个乞丐所要求的一两分钱了”。

大一点的城市中的多数商人和店主都向丐帮交纳固定的“月贡”。交钱后,丐帮会在这些商家和店铺的门口画上特殊的记号。这些记号隐晦难懂,只有组织内部的兄弟们才能理解具体的意思。每到固定的日子,总会有充当“收税员”的乞丐来向这些生意人索取这笔不太光明的佣金。其他时候,组织内部的任何乞丐都不能骚扰这些固定的商家。那些拒绝加入这样固定安排的商人和店主几乎不敢拒绝零星乞丐的乞讨。经验告诉他们,得罪了这些乞丐绝没有好果子吃。

北京城里浮游着成群的乞丐。“你到处都能遇到他们,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真病装病,难以分辨。他们有男有女,跨越了所有的年龄段”。据说,丐帮的头领极少露面,很少有人真正见过他们。何天爵一次就拜会了北京丐帮的女首领。“她是一位干净整洁、穿着体面、令人肃然起敬的老太太,年纪大概在65到70岁之间”。虽然这位丐帮的女帮主穿着举止不像乞丐,而且过着中等偏上的生活,但她终生摆脱不了乞丐的身份。在宋元小说中就有丐帮的形象,其中的帮主因为出身乞丐,虽然富甲一方依然给子女的婚嫁带来消极的影响。

乞丐行业的蓬勃发展让许多人将乞讨当作职业,形成了乞丐家族。他们从小就开始接受家族训练。同时不断有新人加入乞丐队伍,希望浑水摸鱼。于是乞丐被区分为“职业乞丐”和“业余乞丐”。职业乞丐们有组织有训练,把城市划分为不同的乞讨区域,利益休戚与共,禁止其他乞丐无故进入领地。职业乞丐的生活一般较好。业余乞丐没有组织也没有地盘,许多人遭遇真正的不幸不得不沿街乞讨。业余乞丐往往四处游荡,不固定地在城市和乡村的角落游荡。所以职业乞丐将业余乞丐看作是不守规矩的害群之马,认为他们缺乏职业素养。

何天爵一度认为自己是区别职业乞丐和业余乞丐的行家,认为职业乞丐个个都是弄虚作假的行家,不是装病,就是伪装残疾博取同情。但他还是多次被化妆巧妙的乞丐给骗了。

何天爵有每天出外散步的习惯,散步的时候常常被一个抱着一个孩子又牵着一个孩子的年轻女乞丐所纠缠。那女的老是跟着何天爵乞讨,以最大的音量粗俗地大喊大叫,比比划划,证明是个又聋又哑的残疾人。那两个孩子则用尖细的童声哀求说:“可怜可怜我,给点钱吧..可怜可怜我,给点钱吧..”凭直觉,何天爵怀疑那女的并不是残疾人,她的双耳和嘴巴都是正常的。为了验证怀疑,一天当女乞丐又尾随何天爵高声哭叫,这一次比以前骚扰得更过分,还招来了一大群的人围观,何天爵猛然回头,高声对着她嚷了几句不太得体的话。他想,如果女乞丐有正常的听力,她就会生气。结果,女乞丐立即用流利、标准的中文对何天爵好一阵回敬。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了一片哄笑声。女乞丐突然意识到自己戳穿了自己,赶紧溜走了。之后,何天爵和那女乞丐还能常常在路上遇到。她总是既友善又不太好意思地向何天爵招呼示意,但是再也不向他乞讨了。

真正把何天爵骗到的是一个“可怜兮兮、悲惨异常”的老乞丐。那是个老年乞丐,每天都坐在路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身上只盖着几片破布,两只脚完全暴露在外面。难以辨认的脚正在腐烂,化脓,那种令人作呕的景象没有一个人愿意看上第二眼。

突然有一天,何天爵遇到了这个老乞丐,看到他快步流星地向家里走去。何天爵小跑着追上他,并没有发现那两只僵硬的、皮开肉烂的脚。

他俩并肩走着。何天爵问他:“你的脚坏了,怎么还能走得这么快啊?”

“噢,”他回答说,“它们就在我怀里呢。穿着它们回家,会把它们弄坏的。”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羞愧,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一对塞满了棉花的、伪装得肿胀变形的袜子。袜子是用帆布做成的,染上双脚的颜色,装上脱落的趾甲和腐烂的肉,令人作呕的效果就出来了。这双“脚”在强光下难以轻易识破,得以欺骗了别人好多次。

感觉被骗后,何天爵生气地指责他:“我认为,像您这样的老人家,用这样的伎俩欺骗大家,应该为此觉得羞耻。难道你找不到活做,还是因为您太懒了不愿用诚实的劳动来养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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