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报告的第三部分是对江毛妹的审讯记录。
我叫江毛妹,住在皇后区可乐娜王子街七十号二十房,出生地为中国浙江省温州市七都镇前街二村。我的丈夫叫王金管,和我同乡。我们在中国结婚,生有两个女儿。丈夫先来美国,申请政治庇护获准。四年前,我和孩子获得庇护家属签证,来美国与丈夫团聚。
我丈夫来美国以前以种菜为生,熟悉蔬菜水果的栽培、存储和销售。来到美国后,他在法拉盛一家温州人的蔬菜水果超市找了份工作,从事蔬菜的保管和搬运。因为超市生意好,他用工资购买超市的股份,因此,他除了每月领取的工资外,每年还有分红。我们温州人喜欢买房子,没有房子会被人看不起。两年前,我们在可乐娜买下两个家庭的一栋独立房子,房价七十万美元。我们分头参加标会,一次筹资十万美元,加上丈夫的存款,共缴纳两成半的首付,即十七万五。因为房贷压力很大,我们把一个家庭的房子出租,每月租金收入为两千五,温州人称为以房养房。
在中国时,我初中毕业后就没有读书,和姐姐、姐夫一起做服装生意。我姐夫是个裁缝,教我裁剪衣服。我一开始在唐人街一家温州人的衣厂做车衣工,每天用机器缝衣服。但是,因为接不到订单,一年多前这家衣厂最终倒闭,我也失业了。为了生活,我四处找工作。我想到温州人的超市里做收银员,但是老板说我年龄大了。我知道,现在年轻的温州女孩来美的很多。她们收银动作麻利,我不能和他们相比。
后来,一名温州同乡动员我销售仿冒品。一开始,我有点害怕,心想这毕竟是违法的事情。但是,她劝我不要怕,说许多温州人都做这个生意,有人一年能赚上百万美元,几年就在长岛买豪宅。我到唐人街坚尼路上看了一下,真是开了眼界。仅仅是唐人街那一段的坚尼路上,温州人开的商店多到数不过来。不过,这些商店都很小,有的是一个柜台,有的是一面墙,还有的只是门口一个摊位。但是,他们向我透露,一个柜台每月就有上万的收入。减去房租和人工,每个月可以赚到五千美元。我很吃惊,这比我在衣厂打工挣的钱多多了。看到卖仿冒品这么赚钱,我也就什么都不顾了,决定向他们看齐。
坚尼路是黄金地段,房租昂贵。房东主要是犹太人,也有越南华侨。温州人都是一人先租下一个店面,再把空间分隔成小块,分别出租。我们称他们为二房东。我找到一个温州人二房东,他说摊位不一定能够很快租到。有的温州人知道自己的亲戚要来了,提前几个月就提出申请。因为需要的人很多,大家都在排队。他说,如果想租,就先登记,把名字放在等候名单上。我就在那登记了。
我在坚尼路上结识了很多来自七都镇的乡亲,有一些在中国家乡都认识,当时不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现在才知道他们都来到了美国。有的是合法来的,也有的是非法来的。其中一个是我以前的未婚夫。我们那个地方流行娃娃亲,父母在孩子几岁的时候就给孩子说亲。在我七岁的时候,我的父母把我许配给一个屠夫的二儿子。我父亲经常到他那里买肉,就认识了这个屠夫。我们家里穷,我初中毕业后就没有上学了。我父母希望他们家娶我,但是我的未婚夫考取高中,他的父母认为这个孩子将来很有出息,就悔亲,不娶我了。我父母感到很没有面子,因为如果男方悔亲就好像女方犯了错。于是,他们赶快给我找婆家,让我嫁给一个菜农的儿子。来到美国后,我又见到那个娃娃亲。原来,他攀上一门有海外关系的人家。女方后来通过亲属移民来美,他也搭上顺风车。现在,他靠贩卖仿冒品发财,住在长岛。那天,我在坚尼路上见到他,他一身名牌打扮,假装不认识我。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他来。看到他趾高气扬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我也要做仿冒品,挣钱让他看看!
坚尼路是华埠的主要商业街,每天来购物的游客有几万人,啥样东西都能卖掉。我没有租到店铺,很是着急。这时,一位与我有拐弯亲戚关系的表姐告诉我,做流动小贩也能赚钱,她建议我先做街头小贩。我问她从何处进货,她就告诉我要先找中间人克里克,由克里克带我选货。我说,我不会英语,甚至普通话都说不好,怎么能和老外谈?她笑着说,克里克也是温州人,只是起个老外的名字。做这一行的都流行起个老外的名字:一是好记,二是便于隐蔽。
她把克里克介绍给我。我这个人很懂事,就拿出两百美元给表姐“喝茶”,她推了两下就接下了。这位中间人姓王,是温州人,今年四十开外,住在法拉盛一栋公寓里。我先给他打电话联系,约好时间到法拉盛一个温州人开的饭店里见面。这个饭店很偏僻,在二楼上,门口没有招牌,外边人根本不知道。饭店只有三四张桌子,提供温州菜,食客都是温州人,这里就像是温州人的食堂。
我们约好晚上六点钟见面,在那里吃的温州菜,吃完饭已经是七点多,此时天色已晚。他开车带我去一个仓库看货,车子七拐八拐,最后停到一个大型房屋面前,进去一看才知道是个仓库。我也不知道这个仓库在何处。我在仓库里挑选手袋,出门的时候交现金。一只路易威登手袋进货价大约三十元,卖给游客可以卖到一百元左右,利润超过两倍。我只去过这个仓库一次,以后都是我打电话说明需要什么货,克里克开着箱型车送过来。
我做街头小贩共有半年时间,大约赚了十几万美元。不过,我曾经有过损失。前一次,警察搜查一家温州人的商店,抄走全部的仿冒品,其中三大袋的东西是我的,但是我不敢出面认领。那一次我损失好几万美元。后来,我就改用汽车装货,停在离坚尼路不远的地方,但是经常会遇到警察搜查。
我以上讲的都是实话,没有任何隐瞒。我有几个朋友姓张,但不是你们所说的“老张”。我希望警察先生尽早放我回家。我有丈夫和两个孩子,要每天给他们做饭,接送孩子上学。我保证,今后不再销售仿冒品了,要做合法的生意。
调查报告的第四部分是办案警察后注。后注说,我们按照江毛妹提供的中间人的地址前往调查,发现此间公寓已经被出售。新的屋主称,王姓屋主已经离开美国,回到中国。临走前,王先生带走几十万美元的标会资金。受骗者曾经到纽约温州同乡会求助,温州同乡会也向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报告,但是尚未找到此人下落。
法拉盛一零九分局曾经接到报案,派出警察进行调查。调查后发现,标会是纽约温州人的筹资组织。每个标会有一个会头,会头再招聘几十个会脚,每人每月出资几百美元,交给出资最高的中标人。此前,王先生担任一个标会的会头。警察访问几名会脚,得知此人已经回国,证据是王先生在法拉盛一家华人旅行社购买机票的记录。一个会脚向警察反映,她曾经在上海机场见过王先生。现在可以肯定,王先生人在中国内地。
托尼看罢,沉默良久。故事中透露出贩卖仿冒品的街头小贩的活动方式,但是没有仿冒品来源的线索,仅有一个中间人,但是中间人已经离开美国,线索因此中断。他不相信江毛妹真的金盆洗手。这么高利润的生意,她不会轻易罢手的。也许,江毛妹是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