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道不明白是真道
崇尚自然,反对人为,让事物顺其自然的发展,勿去横加干涉。横加干涉,就是人为。人为,即伪。自然为真,人为为伪,所以庄周瞧不起雄辩术, 《庄子·齐物论》说“大言不辩”。回想半个世纪以来,那些滔滔不绝说得莲花现的,多属巧言、佞言、伪言,害党,害国,害民。一九五八年秋,跟随革命同志去郫县参观水稻“放卫星”亩产四万斤,归途满车文士急着表态,争呼形势大好,妙语喧哗,谠言铿锵。惟有勤杂老钟反对浮夸做假,但他拙于言辞,说不出多少道理来,仅重复“这样搞不行”一句而已。这不是活生生的“大言不辩”吗
“大言不辩”有两层意思。浅层,真话不需要雄辩来包装。深层,真话不可能讲得很流畅。“大言不辩”的上句是“大道不称”,也有两层意思。浅层,真理不需要宣传来弘扬。深层,真理不可能讲得亮堂堂。因为我们对现实的状况不可能摸得很透彻,所以真话不可能讲得很流畅。因为我们对未来的发展不可能测得很准确,所以真理不可能讲得亮堂堂。那些讲得亮堂堂的,描绘得很清晰,论证得很严密,不容置疑的“真理”,终被实际生活嘲笑,成为好心肠的梦话,空令后人浩叹,古今岂少见哉。所以庄周说“道昭而不道”,真理如果能讲得亮堂堂,那就非真理了。
试说诗学原理,此亦庄周所谓道之所在。道既可以在排泄的秽物(他说“道在屎溺”),也可以在诗吧。不然怎见其为大道呀。有些人谈“诗道”,娓娓忘倦,说得顽石也要点头,但是写诗不行,例如鄙人。那些可敬的听众,老远跑来取真经。惭愧,讲到结尾我不得不说老实话,只此两句:“凡是讲得清楚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写诗过筋过脉之处终归是讲不清楚的。”岂止诗学原理,就是百科原理也如此呢。 “道昭而不道”,我毕竟是门外谈诗,因为我讲得“太清楚”,非道。道不明白的,讲不清楚的,方是真道。
十七八岁鄙人学些马列,兼及斯毛,还有普列汉诺夫《一元论的唯物史观》和米丁《唯物辩证法》,再加上艾思奇《大众哲学》,便踌蹰满志了,以为天下真理尽在我手中矣,如河伯之夸秋水然。后来沉没下去,现实掌掴了预言的嘴巴,眼前所见的,书上所写的,完全风马牛,弄不清楚真理在我这边还是在监督我改造的居民姆姆手上。我学过的那些规律真算是规律吗为什么现实不按照书上的规律发展呢马列二位领袖预言过“文化大革命”吗斯毛二位领袖说过将来要引进外资吗风吹云散后,道还是有的,只是道不明白,还须我们去探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