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呢嘎,她的“越南丈夫”已死,她也已87岁了,只懂普通话和东北话,中国语言在她身上还是不连续的,没有触类旁通,但她从炕上挪下来的动作完全是典型的东北妇女的姿态。她头发雪白,轮廓并不像母亲那么强烈,白皙的混血老奶奶很像丁玲。
我曾在西双版纳丛林里见过真正的原始人——克木人中的美女,有智慧的大眼睛,明智如女大学生,但生物电一样爆发,用狂野手势抓伤我胳膊、虎牙吐露的语言也是我们之间的最大障碍,这样的中国人太陌生了。但边疆村这俄罗斯族家庭,让我错觉东北话成了世界语,世界的交流真是顺从、简洁、容易。玛呢嘎三儿子和我们交谈最多,他是个脾气暴躁、动不动就上访的东北农民,但他长得和《虎口脱险》里的指挥家一模一样,这个路易?德菲奈斯一口东北土话,亲切得让我想摸他鼻子。那个看不见的配音似乎躲在他们家的镜子中。
可到了孙子辈,俄罗斯血统看上去就没了,玛呢嘎的孙女在山东老家读大学,完全是个苹果脸的中国姑娘。家里似乎只有她在等着俄罗斯那奶奶的奶奶的妹妹们的后代渺茫的来信,于是她在互联网中有了一个俄罗斯名字:玛呢嘎。
9、汽车见闻
再多一个学生就开车,我们等了两天,长途车又拖了,边城要积累足够的人去南方,没有空车南下。人越来越少,但这里仍有森林煤矿、漫山遍野的大豆,再多一些鲜花和给养,要让爱情充盈。在嫩江订好婚,带着妹妹乘火车去富裕参加一下同学的婚礼,在沈阳停留一下,再慎重地去南方,要鼓鼓囊囊去南方。
东北是祖国末端,旅游业以本省为主,万物饱满而有去无回。林业停滞后,野蘑菇数量也有限。今年都柿价格好,但都给强人骑摩托抢光了。总是有比平民更强悍、更早知道消息的人……伊春那小脚太太抢到三斤半,紫色的罐头瓶夜晚闪着微光。
向南的汽车沿国境线走了一小会,像寻找被国境线斩首的头颅,太阳火红的头颅在界河里,祖国若有若无遮挡着我的视线,祖国遮挡着俄罗斯的原野,对岸的磨房是唯一没有被中国人承包管理的,顶端插着国旗。在口岸,俄罗斯的国旗始终静止,沉甸甸地,中国的国旗始终飘扬,或者说是妄动不停。有人说是旗帜的质地不同,“中国不是有轻薄的丝绸吗”,也有人说是两国对国旗本质的理解造成了这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