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弟娃的座位很偏,看得不太清楚。我站了起来,张了半天,赫然发觉,原来台上左边第一个舞女,就是母亲。她们六个人,都搽得一脸大团大团红通通的胭脂,眉毛眼睛画得又是蓝又是紫,脸谱勾得一模一样,不容易分别。母亲已经三十出头了,可是她身材娇小,又那样打扮着,看起来,竟像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比其他的舞女都矮小,踢起腿来,总比她们迟缓一些。她一径咧着涂得红红的嘴巴,露着一口白牙,做出一副笑容来。可是她那双大眼睛却一直急切的眨巴着,好像十分仓皇吃力的模样。我告诉弟娃,母亲也在上面跳舞,弟娃赶忙爬到凳子上去,寻找了片刻,突然,他叫了一声:
“阿母--”便站在凳子上哭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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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机场克难街两边,都是卖西瓜的小贩,地上撒满了吃剩的西瓜皮西瓜子。稀烂鲜红的西瓜肉,东一块,西一块,招来许多嗡嗡的苍蝇。在太阳底下晒狠了,那些烂红的西瓜皮肉,都在冒着一股发了酵甜腻的馊气。母亲住的那栋房子就在克难街底的一个贫民窟里。那是一栋十分奇特的建筑物,一所日据时代残留下来两层楼的一座水泥房子,墙壁坚厚,墙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个小黑洞,整座房子灰秃秃,像是一座残破的碉堡,据说是日本人驻军用的。我进到房子里,一道螺旋形的水泥楼梯,蜿蜒上升,伸到那看不清的幽暗里去。里面阴森森,洋溢着一股防空洞里潮湿的霉味。一座楼里不知道住了多少户人家,里面人声嘈杂,大人的喝骂,小孩的啼哭,可是因为幽暗,只见黑影幢幢,却看不清人的面目。我扶着那道水泥栏杆,摸索着,爬到了二楼顶,母亲住的那家门口去。大门敞着,有一个老太婆坐在门口一张矮凳上,点着头在打盹。那个老太婆穿着一件黄白麻纱的敞领汗衫,她颈子上的皱肉,像鸡皮似的,松垂了下来;她脑后挂着一小撮发髻,前额上的毛发却掉光了,一大片粉红的发斑侵到她眉毛上,好像她前额上的头皮给揭掉了一般,露出鲜红的嫩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