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作为人类的审判员的这个任命只有在一审时才有效,最终的判决还要求助于高级法庭,也就是他们自己良心的法庭,那个想象中的公正无私、全知全能的旁观者的法庭,人们心目中的伟大审判官和仲裁者的法庭。这两种法庭的审判权赖以建立的原则虽然在某些方面类似,但实际上还是有所区别。外部的裁决权完全依靠对现实的赞扬或谴责的渴望或厌恶。内心的裁决权则完全依靠对值得赞扬或应该谴责的品质的渴望或厌恶。……
在这种情况下,那个意气消沉、心如刀绞的人只好向更高的法庭、向明察秋毫的宇宙最高审判者寻求安慰,因为他的眼睛从来不会看错,从来不会做出错误的判决。终有一天,这个伟大的法官会宣布他的清白无辜,他的美德终将得到好报。相信这个伟大法官会做出准确无误的公正裁决,是他那陷于绝望的心灵所能依靠的最后防线。在他惊惶不安时,天性让他感到这个伟大法官正在保护着他,不仅保护着他的清白无辜,而且还保护着他内心的宁静。很多时候,我们把今生的幸福寄托在对来世渺茫的希望和期待上,只有这种深深植根于人性的希望和期待能够支撑人类尊严的崇高理想,能够照亮不断逼近的阴暗前景,并让我们在乱世的所有大灾大难之中保持乐观。这样的世界终将到来,在那里,所有人都会得到公正的待遇;在那里,每个人都将和那些道德、智力与他不相上下的人并肩为伍。……
很多德高望重却满腹牢骚的老臣抱怨说,谄佞之徒常常比忠顺之臣更得宠,溜须拍马常常比汗马功劳升得更快更稳,在凡尔赛宫或圣·詹姆斯宫拍一次马屁,顶得上在德国或佛兰德斯打两场仗。但是,这种对世俗君主的弱点的严厉指责却被认为和正义的行动一样起源于完美的神性。对职责的忠诚,社会和个人对神的崇拜,甚至被德才兼备的人们认为是唯一应该给予回报,或者能够免于惩罚的美德。这种美德也许与他们的地位极其相称,是他们主要的长处,而我们自然都容易高估自己的优点。睿智而雄辩的马西隆在为卡迪耐军团的军旗祝福而作的一次讲演中,对他的军官们讲了下面的话:"先生们,你们最可悲的处境就是生活的艰难困苦,那里的服务和职责有时比修道院严格的苦修还要艰苦。你们常常为今生来世的空虚徒然而苦恼。唉,苦行僧在陋室中克制肉体的欲望以服从精神的追求,他之所以能够坚持,是因为他坚信一定能得到回报,还有上帝减轻惩罚的恩典。但是,你们临终时会大胆地向上帝诉说你们日常工作的艰辛吗?会向他恳求任何回报吗?你们觉得上帝会对你们的全部努力以及你们对自己的全部克制给以肯定吗?然而,你们把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献给了自己的职业,十年的服务对你们身体的损害可能甚于一生的悔恨和羞辱。唉,我的弟兄们!为了上帝哪怕仅仅经受一天这样的辛苦,也会给你们带来永世的幸福。如果一件事是为上帝做的,哪怕它再令人痛苦,也会让你们得到圣者的称号。可是你们所做的一切,在今世却得不到任何报答。"
这样把修道院徒劳的苦修和战争中高贵的艰苦和危险相比,认为在上帝眼中修道院里一天或一小时的苦行比戎马一生的光荣更有成绩,必然要与我们所有的道德情感相冲突,必然会违背我们在天性指导下赖以控制自己的轻蔑和敬佩的全部原则。然而,正是这种精神把天国留给了僧侣修士和类似的人们,同时却让古往今来所有的英雄、政治家、立法者、诗人和哲学家,所有那些用自己的发明创造和技艺的进步为人类生活的延续、更加便利和美好做出过贡献的人,所有人类的伟大保护者、指导者和造福者,所有那些我们在美与善的直觉驱使下将其视为德行最高标准的人,全部都到阴间受苦。这个最值得尊重的信念遭到如此荒唐的滥用,不时受人蔑视和嘲笑,这对于我们来说,至少对于那些并不热爱、偏好虔诚祈祷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