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学,像其他的科学训练一样,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关于正常的头脑和生病的头脑是如何运转的,我们今天所知道的比50年前要多得多;我们还有可能做到:让很多患有神经官能症的个体继续适应他们周围的环境,而在过去,他们只能一直痛苦下去,毫无治愈的希望。然而,说到精神病,我们依然无能为力,除非我们处理的是那些由感染或中毒导致的精神疾病。有证据表明,精神病常常可以在某种遗传素质的基础上发展出来,对于治疗这样的病例,我们所能做的也很少。
精神疾病对患病者的社会生活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精神病患者明显不同于正常人。他们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认知、感觉、思考、行动和反应;这使得他们孤立,有时甚至是非常严重地孤立。紧张症患者能够一动不动地呆上很长时间,完全超然于这个世界。
精神健全与精神错乱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线。大多数精神病患者在身体上看上去像正常人一样,这自然影响到了社会对他们的态度。医学干预主要涉及身体的疾病,一个看上去正常但行为反常的人,未必会引起医生的注意。相反,把他交给牧师 灵魂的医生 似乎更合乎逻辑。值得大加赞赏的是希腊的医学:它认识到精神错乱是一种病态,医生应该予以关注,尽管很多精神病患者无疑是到神庙里去寻求治疗。对社会无害的精神病人,交给他们的家人去照料,否则的话,他们必定像流浪汉一样在大街上游游荡荡,今天在东方依然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形。想必有很多病人因为缺乏治疗而死去。
希腊的精神病学幸存到了中世纪,并被反映在一些医学写作者的作品里。然而,在一个被宗教所主宰的时期,治疗精神错乱的宗教途径必定很强大。一个说话做事跟别人不同的人,显得就像是一个被邪灵和魔鬼附体的人。那么,治疗方法就在于通过驱魔或其他程序把鬼魂驱逐出去。基督曾经这样做过,并给了他的门徒以同样的法力。原始医术的所有繁文缛节,全都以基督教化了的形式,被应用于对精神病的治疗。
就其本身而言,魔鬼附体是一次意外,而非犯罪。基督并没有惩罚过魔鬼附体的人,而是通过驱走鬼魂的办法来治疗他们。然而,随着巫术迷信的出现,有人认为,女巫已经被魔鬼附体,或者已经跟魔鬼达成协定:她们已经成了异教徒,她们的罪行就是异端邪说。作为异教徒,她们得到的,不是治疗,而是惩罚。惩罚的办法是在火刑柱上烧死。《巫师之锤》(MalleusMaleficarum)出版于1489年,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成千上万的精神病人饱受折磨,被拷打至死,admaioremDeigloriam(拉丁文:为了天主更大的荣耀)。
当“巫师之锤”重重地落下的时候,一些哲学家和医生 但不是很多 对精神病采取了不同的态度。16世纪,西班牙伟大的人文主义者、心理学家和社会改革家胡安?卢斯?维韦斯把精神失常者看作是需要和蔼对待的病人。医生帕拉塞尔苏斯并不否认女巫的存在,但他认为,精神疾病本质上是精神上的,约翰?威尔在他的著作《论妖术》(DePraestigiisDaemonum,1563)一书中公开反对女巫迫害。他对精神病有着强烈的兴趣,并认识到,那些被当作女巫而受到迫害的女人肯定是脑子出了毛病,需要医学治疗。
女巫继续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尽管数量在不断减少,直至18世纪末。理性主义的兴起帮助战胜了这种非理性的态度,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被迫害妄想症。但即使是那些没有成为牺牲品的患者,他们所受到的对待也够糟的了。如果没有家人来照看他们,或者,如果他们有暴力倾向,对他们所在的社群是一种威胁,那么,他们就会被禁闭在救济院、济贫所或监狱里,很多人就这样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像野兽一样被铁链锁在高墙之内,遭到残忍看守的鞭打。从中世纪末叶起,不同的国家陆续建起了专门的疯人院,用来监禁精神病人,但这些疯人院跟监狱比起来几乎没什么不同。
在人道主义运动的影响下,社会逐渐意识到了对精神病人的责任。在法国大革命期间,当菲利普?皮内尔把他在巴黎的比塞特疯人院里的患者都给放掉的时候,他们身上的锁链就这样被戏剧性地砸碎了。在英国,贵格会教徒在这一人道主义努力中充当了开路先锋,
就像在很多其他领域一样:1796年,在商人威廉·图克的建议下,他们建起了约克疗养院,在那里,精神病人得到了仁慈友善的对待。
19世纪,锁链在一个接一个国家被砸碎,但它们常常只不过是被约束衣所取代。在很久之前,我们就已经学会了这样一个教训:暴力不是医治暴力的办法。野蛮的对待依然偶尔发生在落后的机构里,但它们受到了社会的谴责,人们不再认为精神病人仅仅是“疯子”:在他们无害的时候成为逗乐的对象,在他们凶暴的时候成为鄙弃的对象。词汇也改变了,人们避免使用“疯子”(insane)和“疯人院”(asylum)这两个令人厌恶的单词。科学让人们看到:精神疾病不是不正当激情的结果,而是它们的原因。终于,人们普遍认识到:精神病患者是病人,需要理性的医学治疗,当这样的治疗方法失败的时候,应该人道地照料他们。
我们很容易设想:在古代,有大量低能的个体,在他们达到生育年龄之前,就因为缺乏关注而死去。我们早些时候曾提到,在斯巴达,遗弃羸弱和残疾的婴儿是一项常规政策。所有这一切,对消灭那些被认为天生就不健全或装备拙劣、因此没法为生存而搏斗的人都做出了贡献。另外一些人的态度则受到了宗教观点的影响。印度就是这样,灵魂轮回的信念和广大慈悲的佛教假说,导致了对每一个活的生命的维护,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在西方,灵魂不朽的基督教信仰,生命的目的是拯救这一观点,仁慈的观念,以及后来的人道主义观念 这些观念全都有着类似的效果。其结果是,今天的每一个民族都承载着个体的沉重负担,他们当中很多人因为遗传、疾病和病态而丧失了劳动能力,他们在我们现在的社会里绝对不能履行任何职责,有时候甚至仅仅是活着,而没有生命的意识。在过去10年里,德国已经着手实施一项庞大的绝育计划,为的是防止劣生婴儿的繁殖。这是一项社会生物学实验,需要倍加小心地注意观察,即使当前的纳粹政权让它从属于一种彻头彻尾反动 而且不科学 的政治种族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