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中国，死是不能使所有的人变为"灵"或"神"的，死首先是鬼，是被活着的人厌恶的一种表现，而罪恶和仇恨，也不会因为死的降临而结束，战国时期，有伍子胥为了报杀父兄之仇鞭尸楚平王的故事。而且中国有一句差不多是绝顶的骂人话--"掘你家的祖坟"，就是说，要是恨你的话，是可以穷追猛打到你死了八百年的祖宗那里去的。死在中国人的观念中并不代表一个一律平等的值得尊敬的世界。

打开中国有关历史的书籍，无论是圣人还是奸雄，无论是三皇五帝还是良将佞臣，永不被唾骂的故人真是凤毛麟角，孔子曾被骂作"妄图复辟奴隶制"的"孔老二"；庄子的"无为"是"阿Q精神"；骂秦始皇是暴君也许并不冤枉，可刺杀秦始皇的荆柯也成了"拉历史倒退的小丑"；秦桧也许是个合格的"卖国贼"，可岳飞也被封了个"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汹汹唾骂如潮翻滚，涌进了死的世界，今世的英雄是明天的罪人。

而打开日本有关历史的书籍，却几乎找不到被唾骂和诅咒的人，这里多是对人物与事件的如实记录，少有中国式的指责和批判，少有罪人、恶棍、奸臣、暴君，即使是千秋功罪，后人往往也只是带着敬意娓娓评说，也许这都缘于对死的世界和一切逝去的人平等的尊重和祝福吧？

日本古代诗集《万叶集》中有许多咏"霞"的和歌，"春霞缭绕，朦胧如纱。恍若见妻，思恋不止（卷十1909）。""春霞笼罩，我心朦胧。爱恋至今，涓涓不止（卷十1909）。"

在翻译这两首和歌时，我把"春霞"这个词，原封不动地移植到了汉语中，因为汉语中有"晚霞"、"朝霞"，却没有"春霞"。但是如果我们把"春霞"真按中国"霞"的字意理解，那就错了。在日语中，"霞"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霞"的意思，即早晨或傍晚，细微的水珠接受太阳的光，使空中呈红色。而最常用的意思，是细微的水珠在空中浮游，使空中朦胧难见远方，相当于中国的"雾"。这两首和歌中的"春霞"就是"雾"的意思。在最古的时候，无论春雾还是秋雾，都称作霞，日本人在接受这些汉字的时候，在自己细腻的感情与风土中把汉字的表意性推敲琢磨，使字意也渐渐变得更加细腻了，到了后世，他们把春雾称作"霞"，把秋雾称作"雾"，《古今集》中有一首描写春天的诗中写道："霞笼花色，无踪无影。暗香飞渡，春透山风。"这里的"霞"字，已经不能为"雾"所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