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把满肚皮的不快藏起来,专给福济身边的几位师爷敬酒。
酒席过后没有几天,李鸿章又把巡抚衙门里的文案师爷张功号二帅的请到一家酒楼里饮酒;酒后,又特意叫了局子伺候。
张师爷是浙江绍兴人,是福济十七如夫人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张功原跟福济的十七如夫人在茶楼里唱戏,十七成了福济的如夫人后,他也进了巡抚衙门。因笔头子好,被委成文案师爷,专门为福济写奏稿,渐渐地成了福济身边的红人。张功自恃肚子里有几滴墨水装着,又写过戏本子,很是瞧别人不起。别的师爷同他讲话,他不是打响鼻儿就是把脸扬起老高,人们背地里便送他一个绰号,叫他二帅。
此次收复庐州,论功李鸿章当是第一,但受重赏的却是连和州城都没出去的元详。李鸿章怀疑,这件事说不定就是文案师爷做的手脚,于是便把功夫下在二帅的身上。
张功起始还拿把不肯说,架不住李鸿章三天一顿酒,五天一场戏,渐渐地便拿捏不住了。张功这人,别看面子上装得挺庄重,其实骨头是最贱的,这与他的出身有关。
这天傍晚,张功特意从街上叫了几个小菜摆在自己的房里回请李鸿章。李鸿章怕被他看轻,特到酒肆买了瓶“杏花村”拿过去,论价钱竟比这几个菜还贵。两个人先还说着闲话,你一杯我一杯地喝酒,五六杯过后,张功终于把持不住,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张功醉眼蒙眬,拉着李鸿章的手诉苦:“少荃老弟啊,你别看老哥在外人面前装得像个人物似的,其实在抚台的眼里,狗都不如。他让我打狗,我就不敢杀鸡;他让我往东,我就不敢去西。他说此次收复庐州,立头功的是元详,我起稿时,就不敢把你老弟列第一。老弟你说,老哥我过的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李鸿章小声问道:“张爷,您老莫不是喝多了?元臬台一直守在和州城里,他并没有出城收复庐州啊?”
张功瞪起眼睛道:“我喝多了?你老弟就是再拎来三瓶‘杏花村’,也休想醉倒我!不错,元详是没有出城与长毛作战,但他却为十七姨做过寿啊!老弟,你知道他为十七姨花了多少银子吗?整整三万两啊!三万两银子,这要拿到乡下去,能买多少田地呀?元详是把十七姨攀上了,除了没给她舔过屁股,该做的,他都做遍了。
“我听里头的丫环说,为元详这事,十七姨和抚台大闹了两次。老弟,你我是至交,我适才讲的这些,你万莫向第三个人说起。老哥今儿头有些发晕,就不留老弟了。”
张功未及把话说完,已然放倒身子睡起来。
李鸿章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去。几天后,他告假回家,重新修缮被炮火轰毁的合肥老宅,然后同着大哥瀚章及四个弟弟,把母亲及家小,从磨店乡接到合肥居住。
假满之后,李鸿章赶回军营。这时候,他愈发感到自己在福济身边前途渺茫,于是奏请续丁父忧,上以安徽全境未靖为由不准。
大年刚过,和春偕吴全美与太平军战于庐江,张国梁率所部进逼安庆,福济率抚标各营、江忠义各营及团营围困桐城。双方势均力敌,成拉锯状态。
四月,朝廷命福济火速拨军增援和春,希望先克庐江,再克桐城。
福济知道庐江的太平军势单,只要增援大军一到,立能克复,这个稳捏在手心里的功劳,他不能让给别人。他把李鸿章传来,让他统率两千团勇仍围桐城,自己则准备亲自统率江忠义所部及抚标营,连夜赶往庐江去干大功劳。
李鸿章道:“宫保大人如此安排,下官自无话说。但下官大胆认为,桐城现有长毛不下五千众,用两千人围五千众,犹如以卵击石,若长毛出城战我,我如何能敌?望大人务必三思。”
福济瞪起眼睛道:“少荃老弟,你不会是胆小之人吧?长毛有重兵不假,但他们是乌合之众。你虽只有两千人马,但你别忘了,你统带的,可是我大清国的官军啊!”
李鸿章答道:“大人明鉴,下官大胆以为,官军也好,长毛也好,俱是血肉之躯。大人如此安排,下官不敢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