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家人把茶摆进来。左宗棠在长沙购得的这套宅院比较气派,是三进三出的一个大院落。很宽敞的门楼,旁边依例贴着“京卿府邸,不准喧哗,如违送官”的标志,证明着主人的地位。第一排房子自然先是门房,与门房相邻的依次是下人的住房、轿夫的住房及轿房。挨着轿房便是一排厢房,厢房里放着杂物,空着的那间厢房赁了出去,住着老徐。赁出去的这间厢房门冲外开。过了天井便是上房,里面有书房、待客的方厅、饭厅,还有卧房;左宗棠和一妻一妾以及几名丫环住在这里。上房的后面便是第三排房子,里面分设塾馆以及大少爷孝威的书房、管家的卧房及账房;左宗棠未出阁的几位闺女住在第三排房子的东厢房里,塾馆的先生则住在靠近塾馆的一间屋子里。府里的奶妈及几名粗使丫头住西厢房。东、西厢房直通上房,窗子上都挂着帘子,和第三排房子分成两个世界。
这套宅院的前主人是一名布匹商人,布商故去后,家道败落,无以为继,加之太平军兴起,这才卖到左宗棠手里。
左宗棠到书房落座不一刻,管家老张便领着老徐走了进来。老徐五十上下年纪,穿着不甚体面,胸前油光光一片,戴着顶破毡帽,显得很局促。
老徐施过礼,左宗棠也不及细看他的面目,开口便问道:“老徐呀,听老张说你的摊子让提督府的军兵给砸了?你有没有看错呀?提督府里住着的是提督的五房太太和一班少爷、小姐,怎么会有军兵呢?你说的是不是樊军门回省禀告公事期间的事啊?”
老徐答道:“回老爷话,提督府里不是现在才派的军兵,是一直都有军兵住着,总共不下十几人,有专管做饭的,还有专管置办菜肉的,还有几个,是专给几房太太做跟班,这一条街的人都知道。这些军兵好像是一个月一轮换,他们上个月当班买菜的就蛮好,我们都叫他陈老好。这个月换了个姓徐的,就不好,每回到街上买菜买肉,总是过完秤之后再捎上一些,还不容人说话。俺们背地里都叫他徐大孬。这个徐大孬,他当班的第一天买肉,就拿了俺个猪腰子,以后就回回整这事儿。就是三天前,他一共才秤了十二斤肉,过完秤他拿了俺的腰子不算,又诬俺的秤不准,竟自己动手,又斩了一块肉。俺实在气不过,就说了一句:‘军爷这是想把俺的摊儿弄黄了呢!’就这一句,徐大孬就来气了,回去后不久就带了四个当兵的,啥话不说就把俺的肉摊儿给掀了!摊儿上还有百十斤肉和两大盆杂碎。老爷您说,俺这生意还咋做?”
左宗棠笑道:“老徐呀,你讲的这些话,我听来听去总觉着不太牢靠。你可能不知道,提督如果在提督府办公事呢,这提督府就可以派军兵充夫役。可如果提督不在省城办公事呢,这提督府就是私宅。你想想,私宅怎么可以派充军兵充夫役呢?樊军门一直在永州镇守,永州的提督府才是真正的提督府。省城里住着樊军门的一家大小,算不上是提督府,只能是樊府。老爷我在抚台身边当了好几年的差,你说的这些事,如果是真的,我怎么没有听人讲起过呢?这徐大孬啊,大概是城外绿营的人,是你错把他当成提督府的人了。”
老徐回答道:“左老爷,您讲这话俺就不明白了。就算是小的一时糊涂错把绿营的伙夫当成了提督府的人,难道一个街的人都糊涂了吗?老爷怎么就不到街上访听访听呢?老爷如果没有别的话要问,小的可就回去了,小的正收拾东西呢。”
左宗棠摸着胡子说道:“老徐呀,卖肉这生意还可以吧?利钱好不好啊?”
老徐答道:“回老爷话,小的若卖掉一头整猪,便能剩一副头蹄下水。若是赶巧行情好,挣的还不只这些。如果要是自己买猪杀来卖,赚的就更多。小的若不是得罪了提督府的人,还想把摊子扩大一些呢。现在不中了,徐大孬已喊出话来,俺一天不滚出省城,他就带人砸俺摊儿一次。所幸我在乡下还有三亩薄田,就算回去也饿不着。老爷,俺能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