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死桥 [贰](2)

生死桥 作者:李碧华


怀玉把双锤一抛一顶,一拧一接,也不望志高,只一下招式吐一个字:

“怎――么――躺――就――怎――么――疼!”

志高笑了:

“好呀,终有一天,真躺成了僵尸了!”

原来这几天李盛天让怀玉开始练戏了。把子功不错,晚上广和楼戏散了,便到毯子上躺僵尸。

舞台上,一场剧战之后,武生要死了,总不肯马马虎虎地死,总是来个“躺僵尸”。当他这样干了,观众们便会用力地鼓掌吆喝,称颂他死得好样。

这做功,是先闭住气,随着激越震撼的板鼓,忽地一下板身,直板板地脸朝天背贴地,就倒下了。

李盛天教怀玉:

“千万要闭住气,一点也不泄,这样不管怎么摔怎么躺,也不疼,不会弄坏脑仁儿。”

不过最初的练习,谁有窍门呢?怀玉躺了几天,不是身子瘫了,不够板,便是脑袋瓜先着地。――又不敢让爹知道。

爹实在只是装蒜,儿子大了,有十九岁了,身段神脆,长相英明,横看竖看,也是块料子。何况师父李盛天待他不薄,处处照应。这种只有名分没有互惠的师徒关系,倒是一直密切的。唐老大过年时也给李盛天送过茶叶包儿。

“怀玉,你喊嗓没有?”师父问。

“喊了。”

――其实怀玉没喊嗓子。他自倒仓后,练功放在第一位,嗓子受了影响,不开。每练“啊――”、“哝――”这些个音,都不灵活,所以拉音、短音、送音、住音,换气不自如,每是该换气时而不换,所以音量无法达远、亮堂。

“来一遍。”

怀玉无可奈何,只得像猫儿洗脸划拉地草草唱一遍。

先来大笑三声:

“哈哈,哈哈,啊哈哈……”

志高捂着半边嘴儿忍笑。

怀玉唱《水仙子》:

“呀――喜气洋呀,喜气洋,笑笑笑,笑文礼兵将不提防。好好好,好一似天神一般样。怎怎怎,怎知俺今日逞刚强。”

李盛天眉心一皱,眼睛一睃,十分不满意:“哦,这就叫天神呀?你给我过那边再喊嗓去。去呀,锤先放下来!搁这边,搁!”

目送怀玉终于听了,李盛天绷紧着的脸松下来。每个人对怀玉都是这样,这孩子宠不得。明明宠他,也不可以让他知道,他是天生的一股骄气,也许这骄气会害了他。

怀玉气鼓鼓地瞪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志高,冲着地势开阔、但又缀满乱坟的荒野开始了:

“啊――咿――呜”

志高瞅着他:

“我就不明白有什么难?这么几句,老子随随便便打个呵欠就唱好了。”

“别神啦。”

“你不信?”

志高马上随口溜,把刚才《水仙子》唱了一遍:

“呀――喜气洋呀,喜气洋。笑笑笑,笑文礼兵将不提防。好好好,好一似天神一般样,怎怎怎,怎知俺今日逞刚强。”

志高天赋一副嘹亮的嗓子,质纯圆润。虽他没苦练,听戏听多了,又常随怀玉泡在一块儿,耳濡目染,也会唱好几出。意犹未尽,再唱另一出:

“只杀得刘关张左遮右挡,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

李盛天听了,过来,拍着志高的肩膀:“志高,你还真有点儿猫儿佞,小聪明。”

志高不好意思了:

“不不不,我是口袋布做大衣――横竖不够料。”

“你不跟一跟?跟跟就上啦。”怀玉道。

“我?唱戏就是唱气。每回发声动气,动了丹田气,我就饿了。不如学鸟叫,学鸟叫还可以挣几个大子儿。”

正说着,那边又来了一伙人。

有男有女,大概六七人,由一个个头不高的精悍的中年人领着,分头练习。地方空阔,也就分成几组了。

两个年青男孩,十七八岁的,跟着那中年汉子练摔跤基本功夫:举铃子、倒立、翻筋斗……然后二人互相撩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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