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胜败乃兵家常事,尚铁龙是怀着这种心情给杨寿山送还大学生的。他来到一分厂办公室,对杨寿山吊着个脸说:“姓杨的,人送来了。算你狠,这个回合你赢了。”说罢,转身要走。杨寿山笑着:“尚厂长,别走啊,何经理电话里通知我了,让你当面向我作检讨,我这半天耳朵掏了好几遍,就等着听你的检讨呢!”
尚铁龙瞪着眼珠子:“去你妈的蛋,检讨个屁!我还想揍你呢!人我给你送来了,我也得跟你要一个人。”杨寿山一愣:“跟我要人?我没有抢你的人啊!”
尚铁龙拧眉皱鼻:“姓杨的,别装糊涂!麦草的事儿先搁下,可是你得把我儿子还我,他姓尚,不姓杨。就你这个熊样,怎么能配做我虎子的爹!”杨寿山心平气和:“不错,金虎是你的儿子,可也是麦草的儿子,你要儿子不要紧,那也得征求一下麦草和孩子的意见。”
尚铁龙一拍桌子:“少废话,他们的意见没用,就这么定了!”说罢,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半夜,麦草醒来,一摸被子,又不见了杨寿山,她打着手电走进小仓房。杨寿山正在小铺上呆坐着闷头吸烟。
麦草问:“寿山,怎么又跑这儿来了?”杨寿山不语。麦草又问:“不舍得孩子走是不?”杨寿山点了点头。麦草叹口气:“我也舍不得,要不咱不给他?”
杨寿山摇头:“尚铁龙也不容易,打了一辈子仗,解放了,他什么也没有了。我看着他孤孤单单一人,心里也不好受,还是把金虎给他吧。”“寿山,难得你这么体谅他,明天我就把孩子送给他,你快回屋去睡。”
杨寿山搪塞:“这些日子我被厂子里的破烂事忙活得心里很乱,想静下心来捋一捋这堆乱麻,你回去睡吧。”麦草笑着:“回屋睡就耽误你捋麻了?”杨寿山也一笑:“守着你能不耽误吗?你回去吧。”“回头我给你加床被子,别冻感冒了。”麦草说罢,走出小仓房。
吃早饭的时候,麦草和金虎商量:“你爹昨天找你爸说了,你爹要你过去和他一块过。”金虎一摔筷子:“我不跟他一块过,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过。”杨寿山忙劝:“金虎,听你妈的。”金虎态度激烈:“我就不!”
麦草急了,打金虎一个耳光:“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他是你亲爹,你还能不认爹了,啊?”
杨寿山不再谦让,第一次和麦草发起脾气:“你要干什么?疯了啊?孩子有什么错?他懂得什么?”麦草嚷道:“我不用你管,他是我的儿子!”杨寿山吼:“他也是我的儿子!”
“你不是他亲爹!他姓尚,他可以不认我这个妈,可必须认爹,尚铁龙不能什么都没有,这对他太不公平!”麦草不由分说,拖着金虎走出家门。
这会儿,尚铁龙坐在当院的椅子上,等着儿子认爹。麦草拖着金虎走来,边走边教着:“金虎,看,你爹来接你了,快叫爹。”金虎执拗着:“我不!”杨寿山跟着走来,耐心地哄着劝着金虎:“金虎,听爸的,你应该叫爹,叫啊!”金虎憋红了脸,终于叫了一声爹。尚铁龙高兴了:“儿子,请,请上楼用餐。”立马扯着金虎上楼。
尚铁龙早已为金虎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他十分殷勤:“儿子,咱爷儿俩吃顿团圆饭。”野性十足的金虎根本不买他的账:“不吃,我吃过了。”
尚铁龙蛮横地:“吃过了也要吃点,这是你爹特意给你准备的。”“我就是不吃!”
尚铁龙火了:“好小子,敢和我较劲儿,是不是杨寿山教你的?我还就是不服这个劲儿,你今天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吃我给你往嘴里揎!”金虎很横:“你敢!”“臭小子,看我敢不敢!”尚铁龙拿起馒头往金虎嘴里塞。
金虎摆脱了,跑到厨房,又朝他举起了菜刀。尚铁龙默默地看着金虎,心里十分悲伤,走出家门,骑上自行车走了……
屋子里,金虎抹着眼泪,小门儿溜进屋里:“金虎哥,你爹打你了吗?”“他敢!”“金虎哥,今后你就跟他过了?”“唉,看样不跟是不行了,他是八路,咱惹不起。”
二分厂二号炉举行隆重的复工典礼,车间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何经理等厂领导陪着贺龙同志在现场观看。贺龙同志在炉前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他代表中共中央、中央军委,送来了“为工业中国而斗争”的锦旗,还带来毛主席给大家的话:鞍钢不仅要出钢材,也要出人才!
贺龙同志走后,尚铁龙趁着大伙的热乎劲给二分厂的骨干开会,要在全厂职工中掀起技术竞赛热潮。他对大家讲,他打算搞快速炼钢法,提高生产效率。接着,他向大伙讲过去他在青岛德国人的炼钢厂干活的经历。那时候,炼钢厂的主要岗位都由德国人把持,每座平炉只有一个中国人,德国人看他手脚麻利,人也勤快,就让他做了炼钢工。一次,几个德国人围在一起看钢样儿,他也好奇地凑到跟前,可是德国人不让看。他就把看完的钢样儿偷偷藏起来,没有人的时候,拿出来细心观察钢样儿的断面结晶,牢记在脑子里。时间一长,他一看钢样儿就知道钢水含碳量有多少。一天下午,几个德国人为一个钢样儿的含碳量争论不休,恰好尚铁龙在跟前,随嘴说出了含碳量。德国人还嘲笑他,可等化验结果一出来,含碳量和他说的一样!德国人十分惊讶,怕他学会炼钢技术,把他赶到食堂当伙夫去了。
尚铁龙兴致极高:“那时候,我就有提高炼钢速度的想法,可咱说了不算,我也偷偷尝试过,可一个人不行。”铃木加代很有兴趣:“厂长,请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好吗?”尚铁龙喜形于色,兴致勃勃地向大家详细讲了他的想法……
第二天一上班,铃木加代就来到办公室,站到尚铁龙面前:“我很赞同尚厂长的想法,不过,我想提个建议。厂长的快速炼钢法只注意了炼钢的技术问题,对如何提高操作效率缺乏更细致的考虑,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当年我们的炼钢工人有一些好的做法可以借鉴……”
杨寿山听说尚铁龙要搞快速炼钢法,也召集厂里的技术人员开会研究对策。杨寿山告诉大伙:“我和张明山师傅商量了,咱们从轧钢上找突破口,张师傅这些年一直有个想法,让他说说吧。”
张明山向大家介绍了他的想法,他打算搞精轧机的技术革新。一分厂的轧钢设备是敌伪时期留下来的,很陈旧,各道工序都要人工操作,很辛苦,也很危险。他想搞个反向围盘,既可以去掉人工夹钳,也可以避免跑钳出危险。
一位技术员担心试验会影响产品产量和质量,会出废品。杨寿山很坚决:“要搞技术革新就不怕有损失,这个月豁出去完不成任务也要搞,革新成功会弥补产量,有张明山师傅坐镇,反向围盘一定能成功。如果出了废品,我来负责!”
幸福大院里的人迎来了新邻居,他们分别是女劳模赵金凤和她妈、工人姜德久和他爸、食堂大师傅范乐天和老婆孩子一大堆。范乐天的八个孩子挖着鼻孔看热闹。
麦草提着饭盒走出家门。宋大夫问:“嫂子,今天是休息日,给谁送饭啊?”麦草满脸笑:“给我们家老杨呗,为搞技术革新,三天三夜没回家,包了饺子犒劳犒劳他。”
杨寿山和工人们在轧钢机前忙碌着,见麦草走进车间,忙迎住道:“你怎么来了?”“还有脸说,三天三夜不回家,你看你,胡子也不刮,都可以当刷子用了。给,这是我包的饺子,趁热吃吧。”
杨寿山吃着饺子:“真香。哎,这几天金虎在他那儿怎么样?”麦草看着杨寿山一口一个地吃着饺子:“铁龙也好几天没回家,金虎这几天就在咱家了。”
麦草走出一分厂,接着进了二分厂,她还要给尚铁龙送饺子。这个女人,心中装着两个男人,没办法,哪一个男人她也放心不下。
车间里,尚铁龙正和大家研究图纸,铃木加代比比画画说着,尚铁龙聚精会神地听着。
麦草悄悄看着,走到工作台前,从包里拿出饭盒里的饺子,取出尚铁龙饭盒里的饼子,放进饺子,塞到他的饭包里,又悄悄地走了。
该吃饭了,尚铁龙发现饭盒里的饺子,他当然明白是谁放的。他慢慢吃着,吃的好像不是饺子,而是五味俱全、火热滚烫的说不上叫不出的东西……
麦草从尚铁龙车间走出来,正碰到杨寿山走出自己车间的大门,她犹豫了一下,慌乱中解释着:“哦,你看,我这脑子里光想着金虎的事,走错了道。”杨寿山笑了笑:“可不嘛,咱厂几万人呢,光车间就有上百号,有时候我一分神也常走错道,早点回家吧。”麦草小声地:“你今晚回家吗?”杨寿山点头:“嗯。”麦草柔声道:“我等你。”
夜,渐渐深了。月光如水。麦草在家里洗澡,她一下下往身上撩着水,满脸的柔情与期待。洗过澡,麦草打开另一间屋子的门,看小门儿和金虎睡得很熟,轻轻掩上门回屋,对着镜子精心地修饰了一番。她铺好被窝,又在上面扑了点儿香粉,然后坐在炕边等待。忽然,麦草听到杨寿山的咳嗽声和锁自行车的声音,她急忙脱光了全身的衣服,迅速钻进被窝。但是,麦草等了很久,杨寿山也没有进来。
麦草心中不由得冒火,她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推门走出屋子,来到挂着锁的小仓房门前。杨寿山进不了被上了锁的小仓房,坐在门口吸烟。
麦草气冲冲地站到杨寿山面前:“寿山,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结婚多长时间了?你碰都不碰我一下,你什么意思!”杨寿山抽着烟不抬头:“你多心了,没什么意思。”“那你为什么不回屋里睡?”“这些年,我一直独身,还没有心理准备。”
麦草质问:“没有心理准备?那你和我结什么婚?”“我就是想有一个完整的家。”麦草怨气直往胸口顶:“家是什么?谁的家里不是老婆汉子睡一个炕头?你把我娶来守空房啊?我是给你看房子的吗?”“别那么说。”
麦草的气快憋不住了:“你要我怎么说?你是不是看不上我?”杨寿山忙表白:“别胡说啊,绝对不是!”麦草往狠里说:“那你是心里还想着门儿她妈?不想接受我?要是那样你把话挑明了,全世界也不是就你一个男人,我也不是没人要的破货!”她越说声音越高。杨寿山急了:“你小点声好不好?你都说了些什么!”
“你不用管我说什么,跟我回家!”麦草不由分说,上前扯着杨寿山朝屋里走去。她把杨寿山拽进屋子里,推到炕上,低声骂着:“杨寿山,你是男人不?你想折磨死我呀?”边说边扒着杨寿山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