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周围的天地,丛林震颤,山谷雷鸣,沙土如同堕胎从山体生生剥离,形成巨大泥石流,沿着道路山沟前推后拥,奔腾咆哮。庞大石块伴着整堆泥沙沉闷地轰塌下来,带动粗壮的高山冷杉垂直砸进泥沙当中,溅起数丈高泥水雪浆。只像天空下起一场沉坠的泥雨,扑盖上我的脸,连我的魂魄都被它生生覆盖。雪崩残忍、分裂、灭绝,叫一切都变空。除天地之间崩溃的轰鸣,我们的生命显得那么脆弱,渺茫。我的头部被石块击中,砸在前额上,流出混合泥沙的黏稠血液。但我不能感觉,也不能意识我们是多么幸运,竟然擦着雪崩泥石流的边缘幸免于难!
惊吓的惯性持续叫我神色发呆,不能意识未知的灾难。两匹大马跟在月光身后朝我奔来。月光一把抓过我的手直往山林深处逃奔。
我们死里逃生。月光一边拖我奔跑,一边从腰间抽下氆氇腰带,三下两下裹住我受伤的额头。也不知跑过多久,浑身骨头像是散落掉,我疲惫得不想再走。月光紧紧抓住我,挟持一样地,语气非常严肃,“梅朵!不走可不行!我们不但要继续走,还要快快走!谁知道这个泥石流的范围是多大!”
他一直拖着我奔跑。我感觉他在拖一截木头。
天不知何时跌进了黑暗里。丛林间没有傍晚的过渡,天光要么一直阴混,要么晃个眼就葬身黑暗世界。山路渐次模糊,不久即一团漆黑。我们跑过一整下午,到夜晚也不敢歇息。此时我的担心又不是停留在对于雪崩的恐惧上了。现在,丛林像个无形黑洞。这样的黑洞,像海绵吸水一样,迅速地吸收任何形式的光。即使最亮的火把,手电,光芒也射不出一米之外。轰隆声渐次停息的时候,山道上夜物还不能安息。一些逃难的小动物已经被巨大的灾难拖走了魂魄,惊奔的身子落在哪里也不会感到安全。我们偶而一个脚步底下,突然爆发一声“咕嘎”惊叫,吓得人一身冷汗。还未安定,什么飞物,鸟雀还是蝙蝠,又不时轻捷地从面前扑棱而过。不见其形,幽灵一般扎人神经。
对前路充满担心,我提出就地歇息。月光却不同意。几乎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有他抓得越来越紧的手。“梅朵!不能停!这可不是一般的雪崩事情,它又带动起泥石流;而动物们也被惊骇得睡不上了……现在我们要趁快离开丛林才会安全!”
雪崩造成的泥石流以主体毁灭之式吞噬山体,又分裂成条条支道钻进丛林中,拦截山间小路。夜漆黑如墨,我们浑身透湿。脚踩在地上,鞋筒里“叽咕”冒水,走一步,响一下。凭着感觉摸索前行,陌生山路叫我盲目。一脚踩进根叉间,鞋被卡在里面,拔不出。月光说你用力啊。可是我一用力,鞋没拔出,脚却光着出来了。月光趴下身摸索我的鞋,拔出后他抓过我的脚硬是把鞋塞上。袜子却脱落掉,摸不到。我在叫,月光定了会神,漆黑中他朝我塞过一把东西。正是我的袜子。急忙退鞋穿上去。却不是我的。是男人的尺码。月光说不找了,赶路要紧。他拉着我只往黑暗深处坠。两匹马也被他紧勒了缰绳。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心惊肉跳,生怕会有不测。但可怕的事还是要发生。
爬上丛林间一处较为凸显的山岗,本来视觉混沌的我,疲惫的眼部神经突然敏感地拉动一下,两旁眼角急剧跳起来。视觉在黑暗中陡然搜索到一种感应。在丛林微弱的天光下,我感应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似有灵异!盲目的空间里,我洞张着眼朝前望,望望没有,又望,还是没有。低头想想,再抬头,心一下就打晃了:我望见前方阴光混沌的树林里,若隐若现地晃荡着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