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扎草场在白玛雪山背面比嘎拉活佛寺庙更为遥远的地方。路途中需要经过玛尼神墙。苏拉孩子听说带她去玛尼神墙,很是兴奋。早早收拾起小包裹,把平时收集的一些形状奇特的、她自己认为有着生命和灵魂的白色小石块都放在里面,说是要敬献到玛尼神墙上去。
因为不能预算时间,怕一时回不来,我们便从牧区请来月光家阿爸,帮助阿嘎管理学校。他们家草场上的牛呢,则交给巴桑家暂时看管。
又踏上了寻访征程。
带了小苏拉我们再不敢穿越雪山下的丛林,只得由县城绕道,用过三天,才又抵达雪山背面的玛尼神墙草原。
这个季节,正是高山草场上植被生长旺盛的季节。雪山背面的玛尼草原上,小蒿草和苟籽草成长得尤其迅猛。纠葛成片,绿毡子一样,从山林线一直滚到远方的云雾里。其间点缀着各色野花。黄色的金露梅,白色的银露梅,像丝绢一样柔媚的绿绒蒿,霓蓝色党参,一坠一坠的毛蕚多乌子,风毛菊,波罗花……天与地,野草与花朵,云彩与阳光,这些蓬勃生动的组合,映照着草原中央的玛尼神墙更是生灵活泼,像条出海神龙。围绕神墙两旁转经的草原人,脚板因此也迈得更为踏实。
转经人很多。一些人举家来转经,携儿带女,帐篷就搭在神墙旁的草地上,驮帐篷的大马放牧在草原上。一些是情侣或者朋友,三两个搭成伴儿。一些又是孑然一身的。
转经时形态也各不相同。一些人手捻佛珠,眼望远方,脚步匆忙,像是追赶一场没有尽头的集会。一些人又是静悄无语,举步轻盈,如同走在凡尘俗世之外。一些人累了,会倒在草地上休息,吃糌粑,喝雪水烧成的酥油茶。
想这其间要是也有阿芷该多好!但愿此番出行我们也能找到阿芷。但愿她就在她阿婆的碉楼里。而苏拉孩子还不知道我们带她过来的真实用意呢。在这孩子的意识里,她阿姐是到更大的菩萨圣地——拉萨转经去了。想想这个,苏拉孩子脸上充满骄傲。
我们在经过玛尼神墙时,鉴于苏拉要向玛尼神墙献神石,我们便稍作了停顿。月光下马朝神墙作过常规的五体投地式的长磕头过后,我们便放马在草地上,吃起点心。
苏拉孩子对吃没有心思,早是一个人赶上神墙去。她紫色的小氆氇,七色彩染的帮典,俏小的身子,虔诚的手指,明亮而充满恭敬的目光,在贴近玛尼神墙时,整个都在敬畏中收缩。给人鲜明的意象是:她要把自己收缩成手里的灵石,那般大小,然后也要与灵石共同地,永久地留在神墙上——远一点看,她确实像一块彩绘挂在神墙间。从远方带来的白色灵石被这个孩子恭敬细心地小手一块一块插进神墙的缝隙里。然后她看到一位转经的阿姐从墙旁经过,即唐突地跟上去。
“阿姐!阿姐!”苏拉孩子像遇上自己阿姐模样的,充满热情,“阿姐你辛苦了!”
“哦呀,小阿妹,雪山那边来的吧,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我喜欢着呢!阿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嘛,卓玛!”那姑娘稍稍发愣了一下,即朝着苏拉笑开了,“哦呀小阿妹,你长的真像一个人!”
苏拉骄傲地说,“我像我阿姐!我阿妈说,我长的跟阿姐是一个模样的。我阿姐嘛,到拉萨转经去啦!”
叫卓玛的姑娘面色若有所思,很羡慕地回应苏拉,“哦呀你阿姐好有福气,能去遥远的拉萨转经!走吧小阿妹,我们一起去转经吧。”
“好!”苏拉孩子想也没想,一下丢了我们,跟上转经的卓玛姑娘要走。
“苏拉……”
我赶忙上前拉住她。
转经姑娘便朝我笑了,“阿容!(当地藏语,意为:你好)”她用玛尼草原上特有的语言招呼我。
“阿容!你辛苦了!”
转经姑娘却是用手捂着脸,微微笑着,长长的衣袍擦着地面,脚步轻盈地迈向前去。
苏拉孩子趁此拉住我的手。“老师,我们也去转经吧。”她渴望的目光瞧我,看我犹豫,又补充一句,“就转一圈!”
我抬头望玛尼神墙,在上午白晃晃的阳光下,它像一条长龙扑向草原深处,似是没有尽头……所以即便是转一圈,那是不是也需要半天时间?我的视觉在这种漫长的跨度里退缩了。
“哦苏拉!老师下次带你转好吗?老师答应过,就一定会带你来。但是现在我们要找人呢。时间不够,还要回去。家里就丢给阿嘎和爷爷,我们都不放心是吧!”
苏拉孩子非常难过地垂下头去,一声不吭。把她抱上马背,她的身子绵软得如同一只掏空了枕心的枕头。
我们快马加鞭地离开玛尼神墙。走过很远月光还在回头,声音里满含愧疚,“刚才我们哪怕是骑马转经,带苏拉转一圈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