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我听见妈妈说:“阿牛还很小,让老人来照顾,我真的不是很放心。”
然后是爸爸的声音,他说:“我们现在出去打工,多赚点钱,就可以让阿牛上好学校,过更好的生活。你应该想远一些,再说阿牛的外婆一定会照顾好阿牛的。”
再然后,有了灯光。
我发现自己站在细雨中的马路上,灯色昏黄。在遥远处,父母正提着行李走向一辆长途客运巴士,我开始哭,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跑向他们。我听见他们还在议论着我的事,说到我的绿色小襁褓,半夜总是会尿床,还有肚脐旁边一点红色的胎迹……
我抹着眼泪站在他们面前,我说:“爸爸、妈妈,我是你们的儿子田阿牛,请你们不要坐这辆巴士!”
结果自然是他们像看见火星人登陆地球似的瞪着我,妈妈说:“哇,现在要饭的人还真是什么都能说呢!给他一元钱,打发他走吧。”
爸爸说:“一元钱没有,只有五角的硬币。”
妈妈说:“那就给他吧。”
于是他们塞了个硬币在我手中,拍拍我的肩膀继续向巴士走去。我回头看看乔伊,他倚靠在一柱街灯上,而雨水呈环形围绕住他,一点都没有把他溅湿。我说:“他们竟然把我当成要饭的,这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乔伊耸耸肩说:“你听说过有谁做梦都是近人情的吗?”
“可这个梦我以前没做过啊,是我要求了,才向米洛申请到的。”
“那它更得按照它的方向去发展了,你自己慢慢玩吧。”乔伊说着,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长长的锉刀,慵懒地磨起指甲。
而我的父母几乎要跨上巴士了。
我哪还有时间考虑什么发展的问题,二话不说地跑上前拽着父母的行李就往下拖。只听妈妈高喊:“强盗啊!有人抢钱啊!”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吐血了。难道亲生儿子在他们眼里天生就长着小偷或者强盗的脸吗?只见爸爸拿起车上的灭火器就要往我脑袋上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只听司机喊道:“开车了,开车了!无关人等全部带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但巴士真的发动起来,我还半身挂在车里,半身悬在车外,双手死扯着妈妈手中的行李。巴士像脱弦箭般嗖嗖地往前窜,我也照旧嗷嗷地叫个不停。整个人呈水平线地挂在车门旁边,我忽然发现妈妈拿着行李的手准备松开。
我说:“妈妈,不要,我真的是你的儿子田阿牛。求求你不要松手,否则我会死的。”
“没有用,她不会听你的。”乔伊忽然四平八稳地躺在车顶上,垂下他金色的长发来同我说,呼啸而过的大风一点都没有干扰到他的优雅。
我说:“不!只要是我的妈妈,就一定不会忍心!”
他说,哈!然后不发一言。
我拉着行李的手像磨在刀床上一般疼痛,我意识到我竟然在用自己的生命和一个虚空且无厘头的梦在赌博,而且是和自己的父母。从小到大,我连自行车都不会骑得很快,更别谈坐像现在这样的飞车。我知道自己正在哗哗地落泪,泪水也像一条直线般往后射去,此时,妈妈略微松开的手开始攥紧,就在我感到有希望的时刻,巴士在一个路口大转弯时,毫不犹豫地把我抛了出去。
我高喊着爸爸、妈妈,但身体被砸向一棵大树。我挣扎着看见巴士远去。
乔伊走了三步,轻巧地站在我面前。
他说:“要不要我搀你?”
我说:“不要!如果米洛说我在梦里是无所不能的,那我就是无所不能的。”
我竭力从地上爬起,其实我疼得就像体内每一块骨头都被震碎了一样。
乔伊微笑,他说:“看来你有些入门了。”
我想,这都是什么废话,看来这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其实一点都帮助不了我。
他说:“是吗?我可是一直在给你很关键的指点呢。”
“什么,难道你会读心术吗?”
“一点点,我只是可以从你的神情中感受到你的一些思想罢了,不过很明显,你是个心里想什么、脸上就会流露出来、没什么心机的孩子。”
“好好,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讨论,快指点我怎么救我的父母吧!”
“真没礼貌,你不是无所不能的吗?既然无所不能,还来问我做什么呢?”他冷笑着,然后在空气中消失。
我说:“乔伊!你也太不讲人情了吧!”
“我不讲人情,还是你不讲礼貌呢?”他的脸忽然又从空气中浮现,但只是一张微笑着的脸庞而已,他把手递给我说:“那么你要不要替我系上腕扣?”
“可米洛说……”我朝后退了一步。
“哈!那么算你活该!”说完,他便即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