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学生自治,蒋梦麟的两个演讲谈得非常透彻。第一次是1919年10月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校庆纪念会上。五四运动以后,学生自治会即学生会纷纷成立,因此蒋梦麟首先指出:我们讲学生自治,要研究三个要点。第一是学生自治的精神,第二是学生自治的责任,第三是学生自治带来的问题。所谓精神,是一种公共意志。一个团体有了公共意志,大家就会不知不觉地受其感染,否则这个团体就无法存在。所以学生社团结合的要素,不是在章程,而是在养成一个公共的意志。换一句话说,就是养成一种精神。他还说,学生自治不是一种时髦,也不是要反对教师,而是一种移风易俗的爱国运动。因此大家应该有一颗移风易俗的爱国心,来培养这种自治精神。关于学生自治的责任,蒋梦麟认为应该表现在四个方面:一要提高学校的学术水平,二要建立公共服务的观点,三要生产更多的文化,四要为改良社会做出榜样。至于学生自治可能带来的问题,比如学生个人的行为该不该管,学生团体与教师以及教师团体产生矛盾怎么办,蒋梦麟也做了很好的解答。
第二次是1920年9月在北京大学的开?典礼上。如果说蒋梦麟在北高师的演讲偏重于学理的话,那么这次讲话则比较侧重于现实。他说:“我近来学生认识得不少,据各方面的闻见,觉得最可惜的就是学生会总没有好好的组织;开会时秩序亦不甚整齐。我们时常说国会省会如何捣乱,其实像这样子,叫学生去办国会省会,又何尝不会捣乱呢!所以开会时必须注重议会法才好。学生会章程,上半年已经订好,采取委员制,现在已经付印。希望新旧同学平心静气地讨论确定以后就大家遵守。本校的特色,即在人人都抱个性主义。我尝说,东西文明的不同,即在个性主义。比如希腊的文化,即以个性为基础,?加以社会的发达,方能造成今日的西方文明。”在演讲结束时,蒋梦麟殷切地说:“北大这么大的一个学校,研究学问,注重品行的件件都有,就是缺少团体的生活。所以我希望大家,一方各谋个人的发达,一方也须兼谋团体的发达。从前严厉办学的时代,是‘治而不自’,现在又成杜威先生所说的‘自而不治’,这都不好。我们要‘治’同‘自’双方并重才好。因为办学校用法律,决计不行的,只可以用感情化导,使得大家互以良好的情感相联络。这就是我最后的希望。”((《蒋梦麟学术文化随笔》第148-149页)
让学生自治而不是“治自”,学校要依靠感情化导而不是严格的法纪,这就是蒋梦麟的办学理念。
3、学术与政治
1920年10月,蔡元培出国考察,蒋梦麟再次代理北大校务。1923年,蔡元培因教育总长彭允彝干涉司法、蹂躏人权而羞与为伍、愤然辞职,蒋梦麟第三次担任代理校长职务,直到1926年“三一八惨案”爆发后,蒋梦麟被北洋军阀列入黑名单,他只好离开北大逃到东交民巷。当年秋天,他脱离魔掌抵达上海,结束了将近七年的北大生涯。作为蔡元培的继承人,蒋梦麟认为北大精神既是一种公共意志,又是一种学风。但是如何建立良好的学风,让北大精神发扬光大,却不是容易的事情。1922年,他在《学风与提高学术》一文中表达了自己的苦闷。该文开门见山说:“我们办教育的人,近来真觉得日暮途穷了。从前我们以为政治不良,要从教育上用功夫,养成人材,去改良政治。近年以来,政治愈趋纷乱,教育界经济上和心理上,都因此受莫大打击,不但经济破产,精神上破产的征象,也渐渐暴露了。于是数年前“只讲教育,不谈政治”的迷信,渐渐儿打破。”(《蒋梦麟学术文化随笔》第77页)
他还说:由于政治腐败,大家不能不谈政治。但是要谈政治,又会受到腐败政治的仇视、摧残或利用,无奈之下只好不谈政治。但是面对一个缺乏公平和正义的社会,大家又到哪里去讨个公道呢?想来想去,他认为“现在我们所能勉强提出的一个办法,就是‘提高学术’。”但由于人才不足,经费不能保证,因此要通过“‘提高学术’来唤起精神,养成一个学术化的学风,谈何容易。”(同上,第78页)
1924年11月,蒋梦麟在《晨报》发表《知识阶级的责任问题》,进一步讨论了学术与政治的关系。文章首先指出:知识界是否能成为一个阶级,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在社会上要有相当势力,二是本身要有一个团结的组织。然而现在的中国知识界,人数既少,组织也流于形式,根本无法形成一个阶级。
蒋梦麟分析说,全社会对知识界的期望是解决目前的政治问题,以减少贪官污吏给他们造成的“切肤之痛”。但是知识界却认为,要改良政治,就要先改良社会;要改良社会,就要先从学术、思想、文化上下功夫,否则就会陷入治标不治本的误区。对于知识界的这种看法,蒋梦麟觉得就好比究竟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一样,不可能有一个正确答案。因此“我们只好说,鸡是蛋所生的,蛋亦是鸡所生的。有了好鸡,自然能生好蛋;有了好蛋,自然能生好鸡。”基于同一道理,他认为“社会能影响到政治,政治也能影响到社会;社会能影响到学术,学术也能影响到社会。无论哪一方面做起,都是有效的。”(同上,第67-68页)
他还指出:现在的问题是“许多人看见实际问题解决的困难,知道唱几句社会和学术的高调,最容易缴卷,就把学术和社会的研究,作?避世的桃源。或者钻进学术和社会的研究里面,忘了应世的目的。”结果,不是“养成万恶的政治”,就是产生“一班不切世务的迂儒”(同上,第69页)。这对学术和社会,都有害无益。
此外,蒋梦麟提出知识界参与政治的界限和条件下。所谓界限,主要是不可忘记的本职工作,否则就会失去自身的价值,也不可能改良政治。所谓条件,则是不参与维持现状的政治,也不能因为参与政治而妨害学术研究。蒋梦麟80多年前发表的这些意见,至今仍然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