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喜宝 一(8)

喜宝 作者:亦舒


“我到澳洲去后,这间房子便退掉,以后住在什么地方,你自己作准备――我对不起你,什么事大大小小都要你自己作打算――”

老妈说了眼泪又像要掉下来的样子,我连忙顾左右而言他,安抚她老人家。

我们两个都早早上床。

我在长沙发上辗转反侧,到清晨三点才吞安眠药,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老觉得天朦胧亮,想到词里的“梦长君不知”。真可悲,廿一岁已要靠安眠药睡眠。我独个儿坐在沙发上很久,点一枝烟。

以前谈恋爱,电话就搁床头,半夜迷迷朦朦接了电话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说谎需要高度精神集中。有人去了外国,一日早上六点半通话,我在长途电话中非常呜咽的问:“式微、式微、胡不归?”醒来之后觉得十分肉麻不堪。

白天工作的时候,穿上无形盔甲,刀枪不入,甭说是区区一个长途电话,白色武士他亲自莅临,顶多也是上马一决雌雄。但黎明是不一样的,人在这阴雾时分特别敏感,一碰就淌眼泪。

能够爱人与被爱实在太幸福。像勖聪慧。宋家明坚强有力的拥抱永远等候着她。离开父母的巢就投入丈夫的窝,玫瑰花办的柔软永远恭候她。真令人烦躁,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她运气好得这么样子。

聪慧的电话又来了。她说家中有一个宴会,邀我参加。我虽有那个时间,却没有好衣服与好兴致。我问:“有特别的事吗?如果有人生日,最好告诉我,免我空手上门这么尴尬。”

她隔半晌说:“是我与宋家明订婚。”她叫宋家明喜欢连名带姓,像小孩子唤同班同学,说不出的青梅竹马,说不出的亲昵。

“呵。”我有点无措。该送什么礼,我如何送得起得体面东西。有钱人从来不懂得体谅穷朋友的心。

聪慧说:“你来的时候带一束花给我,我最喜欢人家送花,行不行?”声音又嗲又腻。

“好好好。”我一叠声的应着,这还叫人怎么拒绝呢,难题都已解决。

后来我还是到街上四周围逛一大个圈子,想选礼物送聪慧。市面上看得入眼的东西全贵得离谱,一只银烟盒都千多元,送了去他们也不过随手一搁,耽在那里发黑,年代一久,顺手扔掉。聪慧这种人家什么都有,想锦上添花也是难的。所以我买了三打玫瑰花,淡黄与白相间,拿着上勖府去。

聪慧打扮得好不美丽!白色的瑞士点麻纱裙子,灯笼袖,我看得一呆。以前写小说的人作兴形容女孩为“安琪儿”,聪慧不就像个安琪儿?

她接过花,拥吻我的脸。

我坦白的说:“不是你建议,真不晓得送什么才好。”

“宋家明想得才周到呢。”聪慧笑,“他的主意。”

我抬头看宋,他正微笑,黑色的一整套西装,银灰色领带,风度雍容,与聪慧站在一起,正是一对璧人,难为他们什么都替我想得周到。

聪慧说:“你来见见我们大姊。”她在我耳边说:“不同母亲的。”

我记得她大姊姊叫聪憩。廿七八岁的少妇,非常精明样子,端庄,时髦。白色丝衬衫,一串檀香木珠子,金手表,一条腰头打摺的黑色?皮裤子,黑色细跟鞋子,他们一家穿戴考究得这么厉害,好不叫人惊异。

聪慧悄声说:“她那条裤子是华伦天奴,银行经理一个月的薪水。”

我笑,“你怎么知道银行经理多少钱一个月?你根本不与社会有任何接触。”

聪憩迎出来,毫无顾忌地上上下下打量我,然后笑,“早就听说有你这么一个人了,是姜小姐,单听你名字已经够别致。”

我只能笑。她是个精明人,不比聪慧那么随和。比起他们,我一身普通的服装忽然显得极之寒酸。

我喝着水果酒,聪恕走过来,他对我说道:“我想去接你,怎么打电话到你家,你已经出了门?”

我不知道聪恕打算接我。还挤了半日的车。我说:“没关系。”其实关系大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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