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太太沉默一会儿:“你看我这些年老多少便明白了。”
“不不,妈妈,你仍然漂亮。”
“女人最怕感情突变。”
“还有呢 ”
“环境也有影响,不自爱,如吸毒、酗酒、日夜颠倒,一下子就变残花败柳。”
呵,这些毛病,大抵段福棋都犯齐了。
“还有,性情不够豁达的话,凡事怨慰,沮丧牢骚多多,全世界都是敌人,忿恨不堪,简直会变成女王。”
展航不禁笑出来。
“总要开心,自得其乐,你说是不是?”
展航拼命点头。
于太太凝视他:“是谁突然衰老 ”
“啊,”展航反应极快,“我不过是对这个现象好奇。”
于太太十分有深意地说:“或者,你认识人家的时候,她已经不小了。出来混的某种女子,都爱瞒岁数,因为在那种场合,越是年轻,越是受欢迎。”
也有可能。
“不必唏嘘了,别冷落客人,出来陪小臻聊天。”
“对,妈妈,刚才你说谁打电话来 ”
于太太想一会儿,沮丧地答:“竟忘了。你看,我何止衰老,都患上痴呆症了。”
展航连忙握紧母亲的手。
那个晚上他独自沉思。
终于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她的地址。
原来她还在本市,也许根本一直没有离开过;也许,兜了无数圈子,又回来了。
他想像从前那样,骑自行车出去,可是外头正淅沥地下着大雨,夹着一团团湿雪。
这也难不倒他,只不过忽然之间他添增了顾虑,找到了藉口,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出去。
展航很明白,他对她,心底那一朵火焰,已经熄灭,他已获得释放。
换句话说,他不再迷恋这个人。
虽然如此,第二天一早他就起来了,穿上寒衣,下楼来,发觉展翘比他更早,正在厨房打点。
展航说:“你变得乖巧伶俐。”
展翘笑:“你何尝不是。”
“父亲有知,一定会觉得安慰。”
“他想必知道。”
展航轻轻问:“你也快结婚了吧 ”
“你看怎么样,乐观吗 ”
“百份百看好。”
展翘也问:“你可有对象 ”
“我陪伴母亲。”
展翘点头:“你一早就那样说。”
展航穿上外套。
展翘唠叨:“又去哪里,外头银色世界,不如等大家都起来了一起打雪仗。”
“我一小时必返,等我。”
展翘走过去,摩娑弟弟的下巴:“这么多胡髭,都是今年才有的。”
展航笑笑,出去了。
段福棋住在市区另一端,沿海,可步行到沙滩,风景优美。
她得到的赔偿一定不少。
展航仍然用最古老的交通工具,他把自行车踩得飞快,一枝箭似向前冲去。
他知道她的习惯,要趁早,这个时候她大概还没有睡,再迟一点,可能要休息了。
他逐个门牌留意。
到了。
一七三号,前院极为宽广,私家路起码百多尺长,展航把自行车停在对面樱花树下。
一停下来,熟汗化冷,嘴巴呼出白气,竟觉辛苦,一会回去,可能要叫出租车。
他自嘲老了。
正在嘀咕,忽然看到住宅的门打开,一个女子走出来。
她身披皮裘,凝视远方。
本来这是好风景:妙龄女子独自倚门看雪景,可是,她身形出奇地臃肿,肩膀塌下来,目光呆滞,像一个病人,随时会倒地,叫人担心。
展航凝视她。
这哪里是段福棋,既不是她的肉体,也不是她的灵魂,只不过还有一点点残余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