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小良把手举过头顶,“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我也一样喜欢科学……”
小良坐下来,开始和妹妹一样大声地喝起粥来。这时有人敲门,敲了两下,又干脆又急促,让小良吃了一惊。在城里,人们从不会这样敲门。在城里时,如果有人晚上突然来访,他能从那悄悄的、轻轻的、快乐的敲门声中听出是给他带来了几个糖果的邻居老奶奶,还是父亲的秘书,或者是某个朋友。不用听到他们说话,只要听木板门上那令人熟悉的敲门声,就能猜测出是谁来了。一点都不像今晚,这几下敲门声,就像来者是个入侵者,变幻莫测,不可捉摸,带有几分粗野,把家里的这片安详一下赶得无影无踪,连墙上的影子都被震动了,变形了。这声音带来的是未知,是恐惧。
李先阳站起身,把像动物一样蜷缩在他旁边的儿子推到灯光下,然后打开门。来人是小宋,衣着灰暗,没有一点儿色彩,把整个夜也带了进来……
“进来,进来!”李先阳说。
“啊,你们还没吃完饭哪?”小宋边坐在床上边说。“我来跟你汇报一下今天党支部发生的事儿。”
“哦,有问题吗?”李先阳表情严肃,不见了刚才的温和。小良看着这个女人,努力地想她有什么权利可以从他们中间硬是一下子把父亲夺走。
“这个村子的大问题,”这个女人好像不需要呼吸一样,一口气说到底, “就是群众还没有很好地理解党的思想,大多数人被有害的宗教信仰所迷惑,他们还没有受到忠于党、热爱党的思想教育……”
小良听不见了,他只看见那张大嘴一开一合,经过打磨的字句在突出的下巴上强有力地一个个蹦出来。每说完一句话,下巴就紧绷向前,一颗疣痣更加显眼。小良垂下眼睛,避开这难看的地方,去看那身体的线条。
“你说什么?”父亲小心翼翼的声音把走了神的小良拉回到一种恍恍不安。“他们怎么能忘了是党把他们从苦难中拯救出来的呢?”
“当然,当然!”小宋急忙说,把右手伸到前面,激动地捏紧,像是要抓住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解放前,这个村子的人很穷,他们整天饿肚子,没有粮食,土地荒了没人管,年年闹干旱。共产党改变了这一切。人民公社组织生产,是……”
她的下巴又伸向前方,小良的目光不情愿地停留在那随着讲话而抖动的大肉瘤上。
小宋话没说完,听见有人敲门,便张着嘴巴停在那里。王楚华站起身去开门。来人是赵家禄,他是公社党委副书记,身后跟着委员会的另一个成员。他们来汇报他们白天的活动。
“很好,很好。”李先阳说。“我们开个会来讨论这些事情,首先是目前的状况,然后是最急迫的任务。”
李先阳匆匆忙忙把饭吃完,离开饭桌,端着小凳子坐到小宋和另两个委员会成员的旁边。
王楚华催着孩子们也赶紧喝完碗里的玉米糊,然后躺到床上去,别吵闹。她本人不是党员,无权参加会议。她整理好房间,悄悄地离开去批改作业了。
“如果王姐愿意,她可以参加我们的会议。”小宋向李先阳建议。
“不,我们最好要做出榜样来。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党的纪律规定。”
小良躺在墙脚,心怦怦跳,在黑暗中悄不作声地观察着这场在他看来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他,一个九岁的孩子,命中注定来聆听父亲新上任所领导的第一次党的会议,这个连母亲都无权参加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