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再一步,往前走。千万别回头。小良已经离校门很远了,校门瞪着吃惊的大眼睛看着他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过那座高傲的教堂,而教堂也许在为自己的无法移动倍感痛苦。今天是星期天,是他自由的日子,尤其母亲也去开会了。他觉得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他的冒险,这次多少要来点正式的,因为王楚华在离家时这样答应他:“今天我们有个会。你留下做作业。”
“然后呢?”
“然后……如果你愿意可以读点书。”
“行,我读点书……再然后呢?”小良的声音有点发抖。
王楚华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要想出去的话,晚饭前必须得回来。”
“当然!”小良像个小大人一样保证道。
王楚华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该做何决定,最后说:“抽屉里有钱,你可以拿。”
多么可贵的许诺,还能要求什么呢?这差不多就是一种鼓励!小良十分钟就完成了作业,至于阅读,他不过是打开书把它放在了桌子显眼的地方。一会儿功夫,他就出去了。
他穿过一条小巷,转过一座老房子。他的腿有点儿发抖,但他不害怕,也没有顾虑,只有一种迎接对抗与冒险的兴奋和快乐。他又走了几步,来到一条宽一点的路上。
正午的阳光下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炎热的风吹干了一棵细杨树,它摆动着树叶,似乎在痛苦地呻吟。远处,一座老房子门前,搭着一个肮脏的白帐篷,上面用红丝带挂着一个柔软的柳树枝编成的旧漏勺。他走上前去,注意到这是一家茶馆,门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小良看见几把旧椅子和两张白木桌,它们脏乎乎的,满是黑色的油垢。这间挂满了蜘蛛网的屋子到处都是灰尘,散发出一股冷清的荒凉味道来。
“你不想喝点什么吗?”一个低沉的嗓音问他,这嗓音让他想到堵塞的水管突然通气了。小良看见一个老人露出脑袋,目光呆滞,瘦骨嶙峋,白胡子微微颤动。
“不,爷爷!”小良一边说一边在口袋里翻动着离家前拿的那两个五分的硬币。
老人的脸颊动了动,像是对他说:“那就算了!”那脸颊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干瘪多皱。老人在竹凳上坐下,发出生硬的咔嚓声:不知道这声音是来自竹子还是来自他沉重的骨头。
“这是谁家的孩子?”另一个声音问道。这声音更加低沉,更加嘶哑,来自茶馆的另一个隐蔽的角落。小良发现在那个角落还坐着另外两个老人,面前摆着茶杯。他们弓着背,像虾米一样,很瘦,穿着肮脏的破衣服,露出黝黑、干瘪的皮肤。他们衰老,像是刚在大锅里炸过一样焦黄,而这只大锅不是别的,正是烙在他们生命里的光阴。他们变了形的手紧抠着茶杯,眼神茫然恍惚,下巴不停地颤抖:他们嘴巴里似乎永远咀嚼着什么问题,在没找到答案之前绝不轻易地吐出来。他们就那样几乎一动不动地待着,就像长在那里,自从盘古开天辟地时就长在那里。然而他们的眼睛却闪耀着一丝光亮,透着历经沧桑的老者的自信和泰然。
“这孩子好像不是本村的。”三个半死不活的人中有一个说道。
“这可能是新来的县长的儿子。”茶馆的老板闭着眼睛说。
“新县长?”小良对面另一个老人闭着眼睛问。
“哦,哦,哦……”三个老人互相往前凑了凑,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嗓子喘息的嗡嗡声和水在火上抖动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一时间,小良所听到的只是一阵嘶哑和嘲讽的笑声,夹杂着聒噪的吐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