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晚上,还是在这个洞里,两个朋友又开始了他们的梦想,这时他们听见有脚步声停在大黑门前。有人敲门喊道:“刘叔,刘叔。”
刘振华来到门前。
“是今天晚上。”
“我知道,我马上来。”
刘振华跟屋里说了几句话,很快出来了。
小田停了下来,用他富于表情的眼睛看着小良。
“怎么啦?”
小田眨着眼没有回答,然后问他:“你想去看看吗?”
“可是……好吧。”
两个孩子撅着屁股就像母鸡似的,从这狭窄的通道里退了出来,追赶着还没出小巷的刘振华的模糊身影。小田和小良一个跟着一个,悄声地走着,心里充满了神秘。
出了小巷,刘振华在教堂前向左转,并加快了步伐。两个孩子也跟着加快了步伐。
“你知道他去哪里吗?”小良问。
“老黑叔家。”小田肯定地说。
“去干嘛?”
“我不知道。”小田好像不愿意回答。“我知道他常去他家。我跟过他几次,可他们门关得太快了,我没能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了些什么。”
刘振华又向右转,进了另一条村边的小巷。
小田一边走,一边继续说:“前几次我是一个人,我没敢去开闩上的门。这次我们是两个人,一定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吗?”
“好。”小良握着朋友的手说。
在巷口,他们不得不等一会儿,刘振华向后看了几眼,就进门了。随后是闩门的声音。
接着是一片寂静。
“我们过去吧!”小田提议道。
可他没动,小良也没动。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像夜一样重、一样黑,就悬在他们面前,等着他们走过去,再砸在他们头上。
“这个老黑叔,他怎么样?”小良压低了嗓子问。
“不知道,”小田含含糊糊地说,“他从不出来。”
“你从没见过他?”
“见过,在我小的时候。不过,我不记得了。”
小良不吱声了,在黑暗中看着他的朋友,然后把头转向大门。
“我们去吧。”小田又说。这一次他的声音弱了许多。这句话更像是疑问,准备着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小良没有回答。他知道如果他要说的话,会是“不”,他们就会回去。他看了一下黑色的天空,星星在悄悄地闪烁;旁边的树枝上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在这荒凉的街上,没有一个人影。他想这时候应该很晚了,这是第一次他这么晚还没上床睡觉。他看见了母亲责怪的目光和父亲求饶的神色,每一次他要求出去没被允许,父亲就会过来帮忙。
“你想回家吗?”小田问他,一边半转过身去。
“不,我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小良几乎叫了起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就去吧。”小田又说。
小良向前走,他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小田紧跟着他。
“这老头有狗吗?”
“有……”小田悄声说。
他们又走了几步,手牵着手,互相挨着,来到院门前。这是一扇很旧的、有裂缝的、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门。没有狗,孩子们松了一口气。这时,他们听见一阵轻轻的、微弱的音乐,从盖着干草的矮墙上面传来,矮墙在夜色中黑蒙蒙的。
“啊!我明白了。”小田叫道。
“是什么?”小良转过身问,随时准备逃走。
“弥撒。”
“弥撒是什么?”
“就是弥撒,我常听我奶奶哼这个曲子。”
“弥撒……”小良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他不懂这个词,可他好像不想去弄明白。他听着这个音乐,如此地轻,如此地远,如此地高,他觉得好像是他飞得那么高,那么远,去抓住音乐把它带到自己耳边。直到今天他从没有听过音乐,对他来说,音乐就是清晨的鸟叫、夜晚蟋蟀的唧唧声、夜里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和冬天的风声。可是今天,他倾听着这“弥撒”、这音乐、这组和谐的声音。一个声音比较低沉,另一个比较轻柔,它们相互交汇、融合、缭绕;一个跳跃向前,另一个紧随而至;比大白脖子上的铃铛声更清晰,比小溪的淙淙声更轻快,比动物的鸣叫声更柔和……小良入迷地听着。
音乐又一次响起,有男人们低沉的嗓音跟随,就像有蜜蜂的嗡嗡声伴奏。好像有很多人。
“你想进去吗?”小田问,没等小良回答,他就去推闩着的门了。如果门没闩上,小良会说不。
“怎么才能进去?”
“这很容易。”小田说。他开始在口袋里翻,结果什么也没找到,他问小良:“你身上带东西了吗?”
“那要看你找什么了。”
“一把刀或一把尺,总之薄的、硬的东西。”
“如果你要的话,我有一把刀。”
“太好了。”小田夺过小良的小刀,插进两扇门中间,试着去移动门栓。
小良感到有重负压得他不能呼吸,直到小田干完了他的间谍工作。门轻轻地吱嘎一声打开了,他们感到迎面吹来一阵凉风。
两个孩子进到院子里,看见屋子只是一个谷仓,窗户被许多蜡烛照亮着。里面门没关紧,透出一道微光照着地面。
于是他们心砰砰跳着靠近屋门,看见微光中有二十来个男人,跪在一个黑胡子老人面前。老人闭着眼,全身穿着白衣服,含混不清地唱着。人们不时地和他一起背诵着什么,然后一边嘟囔着不知什么话,一边在胸前画着“十”字。
在穿白衣的老人后面,可以看见一个男人被吊在一个大“十”字上,这个雕像和小良那天在教堂前看到的一样。旁边,一架旧的留声机正播着音乐。
小良看着这些人缓缓地神秘地行动,一种莫名的情感油然而生。这些瘦弱、疲倦、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经受雨淋日晒,繁重的劳动压弯了他们的脊梁,如今他们又在这个穿白衣的老人和这个被残酷地吊起来的男人面前弯下腰来。在这沉寂而又喧哗的氛围里,蜡烛也不能够驱散黑暗,小良似乎重新找到了一种在哪里已经遇到过的感情,也许是在梦里,或者在小时候母亲讲的传说里,他不记得了。他感到当他们一起画十字,抬起头注视谷仓的屋顶,说着这些小良到现在也没明白的话时,他身体的一部分乃至他的灵魂已经加入到这些跪着的人们当中了。
当一个男人站起来面对在场的人时,音乐声弱了,仪式好像要结束了。
“你爸!”小良推了下他朋友的胳膊肘说。
小田眼睛一亮,算是回答了他。
刘振华站在一张桌子前,在老人的边上。他看了一会儿大家说:
“弟兄们,和我一起乞求上帝,让他把我们从干旱和贫穷中拯救出来吧。”
他们又一次下跪,唱歌,刘振华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