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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67

天堂也有一双媚眼 作者:雪屏


晚上,铁木儿提议,在临睡之前,我们出去兜兜风。她所说的我们,当然只有我和她两个人,而没有第三者。她来开车,我则坐在她的旁边,随着宇多田光唱那首英文歌《把我的爱给你》。车开到一个铁路交叉口停下,我们牵着手,上了一个高架桥,倚靠在冰凉的栏杆上向远处眺望。

几条铁道线蜿蜿蜒蜒,伸向夜的深处,惟有一盏盏的信号灯,像一个个神秘的星座,影影绰绰地闪烁。“这里的景色多美,一条条的铁道就像一道道的天梯,可以沿着它一直走到天堂上去。”铁木儿很抒情地说着,将她的头枕在我的肩上。

我就势把她拥在怀里。刚才,在她开车的时候,我仔细地打量过她,她恬静,她优雅,她秀美,而且极具诱惑,能跟这时候的她在一起,会漾起无限的幸福,和这样的幸福比起来,其他的幸福简直不值一提。可是一旦想起她暴怒的样子,这幸福立即荡然无存,仿佛所谓的幸福原本就是一种幻象,一种随时都可能消失的幻象。

“吻我。”她说。我就吻她,并紧紧地抱住她,尽可能地让不受到黑暗和恐惧的侵扰。“我喜欢这样,”她喃喃地说,更舒坦地靠近了我,“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一直这样呢?”她问了一句,紧跟着又回答道,“当然可以。”

“你难道不怕人家看到我们吗?”我发现,距离高架桥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活动板房,板房常有人出来进去,所以,问道。

铁木儿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却问我,“你爱我吗?”我点点头。我爱她,不过,爱的是这时候的她。“只要有了爱,我就什么都不怕。”她说,同时攀住我的脖子,两条腿缠在我的腰上,吃吃地笑。

“你这么着可别太久了,太久了我这袖珍身板顶不住。”我开玩笑说。

铁木儿特陶醉似的说,“你知道现在的我们是什么吗?”

“不知道。”

“现在的我们是神。你没听人说过吗:哪怕是一个最平凡的人,只要能把爱人拥抱在怀里,或者紧紧地吻着自己情人的嘴唇,即使是皇帝,或者天上的神,也不可能比他感觉到更大的快乐,比他更幸福了。所以,爱情能使我们和神处于平等的地位……”后边的话被一辆呼啸而来的火车的汽笛声淹没了,我没听见。

火车远去之后,我问她,“这话是你听谁说的?”

“波兰的那个显克维奇,”铁木儿说,显然为我没听过这句话而自鸣得意。

“他在哪本书里说的,《火与剑》还是《十字军骑士》?”我认真地考证着出处。

“都不是,是《你往何处去》!”她从我的身上跳到地下,眉飞色舞地说。

要不是突然刮起了寒风,也许我们停留的时间还会久一点。风声像呼哨,尖利而凛冽,冻得我们不禁连连打寒战,终于忍不住连滚带爬地跑下高架桥,开车溜回来。

秀大妈和花枝已经酣睡了,我们摸着黑,进了卧室,尽可能地蹑手蹑脚。我赶紧躲到壁炉跟前去烤火,铁木儿却抓起我的手,耳语道,“到床上来。”之后,我们默不作声地脱去衣服,钻进被窝,因为太冷,只好紧紧抱作一团,相互温暖着。

闻着她头发的幽香,体味她躯体的热量,如果是在以往,我的欲望早已像熊熊烈火似的燃起,可是此时此刻,却没有那样,而是如同在舞厅里搂着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舞伴一样的搂着她,特绅士的那种。

铁木儿则相反,她一边恶狠狠地狂吻着我,一边说,“爱我吧,我快为你疯狂了,假如世界上有那么一个狂人王国的话,我完全够资格当狂人王国的国王。”

我想不到她的身体这么有活力,看上去如此的纤弱,仿佛是一片芭蕉的叶子,但是相当柔韧,简直像个舞蹈家,动作优美流畅,跟跳吉特巴舞差不多。这是我们在一起以来,她最为激情澎湃的一次。

做爱之后,她仿佛才从深海里打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湿淋淋的,那是汗。我怜惜似的吻了她额头一下,打趣道,“你做爱的时候真像一个模范劳动者,勤勤恳恳。”

“你能给这样的情人打上多少分,能及格吗?”她俯下身子,俏皮地问了一句。

“何止是及格,简直够得上满分。”我捏了捏她的鼻子尖,“我宣布,你可以毕业了。”

“去你的吧。”她说。

我们在一起冲澡的时候,她对我说,“你知道我不久前在欢庆自己二十六周年诞辰时许的是什么愿吗?”

我用胳膊环绕着她,轻抚着她的乳房,“说来听听。”

她将我的手拨开,笑吟吟地说,“我无论如何也要今年把自己嫁出去,免得成了可怜的老闺女。”

“你要嫁给谁呀,有目标了吗?”

“暂时没有,”她摇摇头说,“不过,你现在要是向我求婚的话,我会优先考虑的。”

尽管她的话是用半真半假的口吻说的,我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子颤了颤,仿佛一只湿润的手,穿透我的胸膛,在我的心脏部位抓了一把,引起我一阵阵的痉挛。这句话,我已经等得很久了,等得我几乎是疲惫不堪,如今,真的把这句话等来了,我却远没有想像得那么兴奋和快乐。

毛病在谁,是她?还是我?

我不知道。

幸好,还没等我给她一个答复呢,她已经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她一边穿着我的睡衣,一边说,“当我走出浴缸的时候,用一块白色的大浴巾裹住自己,就觉得像新生婴儿一样纯洁而轻快。你知道是谁的话吗?”

我猜了几个,都没猜对。

最后,她主动把谜底告诉了我:“普拉斯,就是精神错乱的那个美国女诗人西尔维娅 普拉斯。”

那天,我失眠了。

我不断地质问着自己:你不是曾经期待着有一天能把她娶来做新娘吗?当期待终于可以成为现实的时候,怎么突然间又犹豫了?结论是我累了,跟她在一起,我太累了。

也许可以做这样一个比喻:一个跋涉者经过了绝对令体力透支的长途旅行,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却因虚脱而跌倒,再也爬不起来了,更可怕的是,他也不想再爬起来了,她就想歇一歇,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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