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乾》卦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就是说如果一人他是个君子,德才兼备,人五人六,这时候他绝不能松懈,必须“朝乾夕惕”,从早到晚奋发向上而战战兢兢,如服了伟哥之人,如横过马路之鼠,总之保持肾上腺素的充分分泌,永远兴奋和紧张。
为什么呢?孔子给了两个理由,第一是人当了君子就必须奋发向上,不向上就会退步、堕落,就不再是君子;第二呢,人当了君子就比较招人烦,所以必须战战兢兢,以防小人暗算。
后一个理由的依据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果换了庄子,就会说:得,咱也别当君子了,当棵小灌木成不成?但孔子他老人家不这么看,他认为不仅不能当灌木,而且还得越长越高;那么风来了怎么办?除了提心吊胆就只有长成一棵钻天杨,收枝拢杈,别去张牙舞爪地招风。
――都是老掉牙的智慧,而且智慧和智慧之间还要吵嘴,所幸我在此要谈的只是一个相关的小问题:君子之睡眠问题。
做君子,长期兴奋长期紧张,没有一副好身板显然是不行的。春秋时代人的平均寿命顶多三十几岁,孔夫子却活到了七十多,属于古稀人瑞,不作“文化昆仑”“大师”“巨人”真是天都不答应。考察老先生长寿之道,除了食不厌精,热爱旅行,还有一条是反对睡觉――这方面有个“宰予昼寝”的例子:弟子宰予大白天睡觉,老爷子看见了气得什么似的,一口断定“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可怜的宰同学别说是大树了,一觉就把自己睡成了朽木。
这段公案成了现代人打倒“孔家店”时一个颇为煽情的口实。我上初中时正赶上批林批孔,老师愤怒声讨“克己复礼”,大家听了也无甚心得,但讲到“宰予昼寝”这一段,同学们对该老头儿的印象马上就不好,白天睡一小觉,多大个事儿呢?值得这么上纲上线?
后来人长大了,读了《易经》,再读《论语》,读书而明理,终于比较理解孔老夫子的苦心:睡觉在古代的确是个大问题,那时候空气清新,人的想法又相对地少,大众娱乐活动基本没有,生活全面无聊,一个人就很容易昏昏欲睡,夜里睡了,白天想想闲着也是闲着,再眯一觉,这样下去他就比较慵懒、比较松懈,就比较不容易“朝乾夕惕”,他就只有堕落下去了。
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古典中国的有志青年乃至老年,与睡眠展开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在此过程中产生了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其中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莫过于“头悬梁、锥刺骨”,那是苏秦在苦读,头发吊在房梁上,一锥子扎进骨头里,知道的,他在读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玩儿S/M。
话说到这儿,又说回到“古老智慧”:孔子催人上进,这很好,但人太上进了,就难免自虐、变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就难免别人看你不顺眼。所以,让我选择的话,吾从庄周,我认为我们的问题不在不上进,而是两千年来太上进,自己把自己逼拧巴了,所以,重新把自己理顺溜的办法之一,就是睡个好觉,放松,爱怎么着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