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4)

飞天 作者:沧月


空城。古塔。夕阳映射着暖黄色的佛窟,粗糙的土壁前,一名紫衣女子临风起舞。

有谁在旁边看……有谁在一边静静地看?

迦香一个踉跄,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支提窟的第六层――六层以上已经倒塌,月光从第七层破碎的楼板中间射落,淡淡笼罩住她。然而那个声音却依旧在远远近近地呼唤着。

已经无路可去。

舞姬惶恐而焦急地在破败的支提窟中四顾,手中的灵珠照亮四壁的佛像和神龛,也照出飞天壁画的各种绝妙舞姿,忽然间,她的目光在一处暗褐色的墙壁上停住――那里本来也应该绘有飞天的女仙,然而却被不知道是什么的暗褐色液体浸染了,那些女仙的面目登时变得诡异而扭曲。

“罗莎蒙德!罗莎蒙德!”

她……她已经到了这里,却不知道该继续往哪里走。

迦香惶恐四顾的时候,抱着她脖子的小女孩嘴角蓦然泛出一丝诡异的冷笑:记不得路了么?……如果记不得路了,罗莱士会有多么伤心啊。他的罗莎蒙德居然记不得那条他们一起对舞过千百遍的路!

所有记忆的碎片在脑中浮浮沉沉,或明或暗地发着光亮。

迦香感觉不能呼吸,心跳得越来越快,血仿佛要涌到脑子里。她一遍遍地茫然四顾,青色的珠光照彻了支提窟,然而还是一无所获。

记忆中那个紫衣女子在这里独自起舞,从日出到日落,从月出到月落……远处克孜尔塔格山宛如红色火焰跳动,大漠无边无际,只有荒野的风不时造访,吹动女子的鬓发。

那是独面天地的一场绝世之舞。

那个紫衣女子的眉间是淡漠的,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悲,只是一段又一段地临风起舞。然而,总似无法达到心中所想的境界,慢慢地眼里就有了空洞和茫然――那种茫然,是一种找不到出路的绝望。

那样的绝望,透过时空依旧散发出冰冷的寒意,让手握灵珠的迦香打了个寒颤。

有谁在看着的……记忆中,她隐隐知道,那一场独舞,是有谁在侧静静看着。

从上而下的视线,隐秘而喜悦,带着如获珍宝的闪亮。

舞姬忽然一震,抬起头,用灵珠照亮了支提窟墙壁最上方的一个佛龛――一丈多高的墙上,挖有一个很大的佛龛,而龛中佛像早已不见,从底下看上去,只看到黑洞洞的一片。

外面风吹了进来。“吱呀”……轻轻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微微摇响。

就是这里了!

迦香眼睛忽然亮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居然毫不犹豫地从凹凸不平的墙上挣扎着攀爬了上去。她甚至忘了颈中还有个小女孩抱着她,就咬着牙翻身爬上了一丈多高的神龛。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便是一阵恍惚――

什么都没有。风轻轻吹来,神龛宽阔的平台上摆放着一把木制的摇椅,在风中一前一后地微微摇晃,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主人刚从椅子上欠身站起,离去。然而,椅子上厚厚的灰尘表明主人离开这里已经不止一载。

让迦香如遇雷击的不是这个,而是佛龛侧壁上的一幅画。

正对着那把微微晃动的摇椅,侧壁上居然画着一幅颜色艳丽的画――无论色调、笔法和内容,都不像支提窟中原有的壁画。

画面上,夕阳西下,大漠如金沙绵延万里,而画中有一名穿着紫色衣服的女子,径自在古塔中蹁跹起舞,曼妙无双。光线从支提窟顶上的破洞射下来,笼罩住那个紫衣女子,让那个起舞的少女全身都在微微发着光。

不同于中原的那些画,墙壁上那幅画并非毛笔勾线白描,也非工笔填色,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近看是一块一块凌乱的颜色堆积,然而稍微退开一看,那些颜色在视觉中便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勾勒出女子和古塔。

空间的感觉极其逼真,看着画就像人真的站在那里,看到了底下起舞的一幕。

迦香在酒泉郡多年,也算见多识广,隐约猜测这便是传说中的西洋的透视画――据说那种画非常费功夫,不比中原的水墨画,泼墨成形于一气呵成之间。

夜风还是继续吹进来,晃动那把摇椅,椅子边上盒子里盛放的颜料早已凝固结块。

是谁……是谁一直在这个神龛上,静静看着底下那个对着壁画起舞的紫衣少女?看了很多很多年,然后,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画下了这幅画?

“罗莱士……”梦呓般地,迦香吐出了这个名字。她缓缓走了过去,坐到了那把积满了灰尘的摇椅上,椅子吱吱嘎嘎地响着,前后摇晃――每次晃到前面的时候,伸出手臂便正好够得着墙壁上斑驳的油彩;晃到后面的时候,那样的距离正好能让视觉里的每一块颜色融合,幻化为画面上那个紫衣仙女寂寞空茫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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