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风暴前夕(2)

我和父亲季羡林 作者:季承


我们觉得父亲有点自外于我们的家人,他对外人,不管是谁,一律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对家里人,总有点冷若冰霜。对我们,包括孩子们的事,一律不闻不问。我们的要求或许过分,父亲或许没有那个精力和心思去过问这些事?可是,难道不能表示一点关心吗?我们觉得,父亲过分吝啬,还有些怪毛病。

譬如,他不许姐姐用自来水拖地、刷厕所;不同意买洗衣机、电冰箱、抽油烟机等家用电器;不让给他换洗衣服、床单,说衣服穿不坏洗坏了,其实有一层原因就是舍不得用水、花钱。我们只得从门前的湖里打水,涮拖把拖地、洗厕所。姐姐只好把大件的衣物拿回自己家里用洗衣机洗。父亲还不让打扫他的房间,不让给他的房间透气,所以我们总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他的卧室的窗户、门打开透气,估计他差不多快回来了就把窗户和门关上。

父亲还有储藏东西的习惯,别人送的茶叶、食品等物品,他一律收到自己的屋里长期保存。偶尔拿出来请大家品尝,不是生了虫子,就是变了质。父亲爱书如命。他的书我们从来不敢借阅,偶尔翻看也会遭到白眼。他爱书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他有一个原则,据说是从鲁迅那里学来的:图书一律不外借,不管是谁,都不能把书借走。因为他和鲁迅一样有过教训,有人把书借走,就不还回来。特别是多部头而且重要的书籍,少了一本无法补充,实在令人惋惜。于是他也采取那样的办法,必要时给借书的人买一本赠送之。

有一次,孙女季清向他借一本《安徒生童话》,遭到拒绝,心里十分不满,下决心再也不去北大爷爷家了。可是没多久,父亲竟让孙子季泓给季清送了一本《安徒生童话》过去,说是特为季清买的。季清因而又受到很大的感动,重新又去爷爷家了。我们说,这样的原则虽然无可非议,但在执行上则显得有点过于死板,容易对人特别是小孩造成伤害。

另外,父亲节电成癖,一家人在屋里谈天,他进去就把电灯和电视关掉,让大家不知所措。他还有一个怪论,当谈到买房子的时候,他竟说,买房子能买到什么,四面墙、一层地板和一层天花板,哪一个是属于你的?所以他从来不打算买房。我们听了也只好一笑了之。他的这种看法,到后来也给他带来了问题,这是后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据一位传记作者说,是从1978 年开始,父亲对猫发生了兴趣,我们家开始养起猫来了,但据我的记忆,这要晚许多年。父亲原来非常讨厌猫。在和田德望夫妇一起住的时候,田奶奶先知先觉发现猫似乎对人有安慰作用,率先养起了猫。那只猫却成了父亲不共戴天的仇敌,他见了就打,只把那只猫吓得不敢出屋。我叔祖母和母亲不喜欢猫,主要原因是她们没有那个心情,或说闲情逸致。她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哪里有精力去养猫?

父亲和她们不一样,比较早发现从猫身上找到感情的寄托。他发现,猫能够不加掩饰地和人亲近,不加掩饰地任意作为,跟猫打交道比跟人打交道心态要舒服得多。有一只猫和他亲近,能够多多少少地减轻他感情上的孤独感。当然,父亲不会亲自去饲养猫,买鱼、蒸饭、拌食、打扫粪便诸多事情,都是由两个老太太来操持。她们感到非常劳累。当然,父亲有时也格外拿出一点钱,让阿姨去买猫食,并指明要买猪肝、牛肉。东西买回来后,他把猪肝、牛肉切成小方块,像马戏团的驯兽师一样不时给猫喂一块,所以猫就能够跟着父亲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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