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绍先呆呆看着在浓浓硝烟里冒出来的这串真假父子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们被押进金绍先的房间,或从书包掏出小刀,或扒下自己一件衣服,去刮窗,去抹地,去钻桌底钻床底一只一只抓回那些饱受惊吓的癞蛤蟆。
花了近两个小时才把右派分子的房间清理完毕,我们又累又饿又气愤难平,每人用衣服包了一堆死垃圾活垃圾出门,就发现其他老军官已人影不见,只我爸沉着脸站在楼梯口,冷冷对我说:“你去厨房向金伯伯说声对不起。”
我差一点就惊叫起来,以为耳朵被他揪出了毛病;正在下楼的孩子们听了,赶紧驻脚,大眼小眼全瞪直了看我爸。
爸又说了一次,说得清清楚楚冰冰凉凉:“你去厨房向金伯伯说声对不起。”我僵在那儿,使劲眨眼,竭力想弄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往我脑里心里自小就灌输爱国主义的父亲,居然要我向一个右派分子屈服 《时事手册》讲得明明白白,说“右派分子与国际上的反动势力遥相呼应,企图破坏社会主义建设。” 我们惩诫的是一个国家敌人,理应得到褒奖才对哩。
正自发愣,父亲已经一巴掌扇过来,我被扇得脑袋嗡嗡响,就听得孩子们朝我爸乱嚷:“钟伯伯赏罚不公!” “右派分子就是该整!” 我父亲一声怒吼:“都给我滚回各人家挨屁股去!”
金绍先就从厨房出来,苦笑着对我爸双手直摇。爸说:“老金,是我有失家教了。” 就看着我说:“你再不道歉,看我今天不宰了你。” 我看看狼狈不堪的右派,
看着义愤填膺的伙伴,再看看煞神一样的我爸爸,感到让悲怆与羞辱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就把心一横,将手中垃圾往金绍先脚下一掷,声泪俱下朝天喊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今天就是死在三幢也绝不向一个右派分子道歉!”
就在此刻,不知从何处钻出了云娃子,疯牛般冲向我爸爸,双手扯紧他裤筒尖叫道:“大家快想法拦住钟伯伯呀!” 孩子们就纷纷将死的活的癞蛤蟆从各人衣包抖落梯级,邓璧儿一把扯我骑上扶手水般泻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