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顽童时代》第二十章(2)

顽童时代 作者:钟丽思


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一听我的名字,就愕然说:“怎么你才那么丁点儿个头,就野得那么出名了 ” 这个我从未谋面的警察道: “我晓得,你住在红房子,一幢。”

段家那些邻居就吼道:“我们找她家长去!” 警察又摆手又摇头说:“别乱来别乱来! 她妈妈是个很优秀的老师,一星期才回家一次。这娃平日由她爸管教,从没缺过打。只这小鬼,……嘿!” 警察想想,又说,“鬼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顽皮!” 他吩咐一个壮小伙去通知我妈妈到派出所领人。

小伙子跑回派出所,说:“我见到她妈了,她妈听说之后,马上问了段家地址,先看段寡妇去了。” 那警察就将我松了绑,让去站个墙角反省。我顾不上反省,只气得一个劲地恨段志高没骨气……

然后就见段志高也到派出所来了,还带着我的班主任! 我就更恨得这同桌厉害,恨他要老师来这儿丢脸。不过大家都对我的老师很礼貌,见了她,就一齐停止诅咒我。警察恭恭敬敬,请老师在一张什么纸上签了名,就说我可以走了,还告诉老师我妈妈去了段家。

段志高到我跟前轻轻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会恨我把老师带到派出所来;但我想……。” 我背向老师,咬牙切齿低声道:“以后再跟你这条段虫龙算账!” 他就犹犹豫豫用右边那只光脚丫搓搓左边那只,然后在我耳边更低声说:“我想让班主任送你回家,我怕你爹爹揍你。” 我一时倒怔住。班主任过来说她要去探望段志高的妈妈,让我自己先回去。见段志高张口正要说什么,我连忙捏他胳膊一下,也在他耳边说:“明天别忘买双鞋,星期一千万穿了去上学。”

出了派出所门口,就有一帮大院孩子欢呼拥上,簇了我朝红房子走。一路上他们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一派怪我不该动手连别人的妈都打了,一派说我救助弱者义勇双全。我妹妹和邓璧儿边一个,扯了我衣角哆哆嗦嗦唠唠叨叨:“怎么办怎么办 这回可得挨顿大打了……”

父亲铁青着脸等我回去。他一闩上门,就将我按在小床。这次是抓了一只皮拖鞋打屁股…… 我最后的印象是妹妹冲进来趴在我身上大声哭叫着:“爸爸! 我姐姐就要被您打死了!” 就听见我的可可弟弟去拔了门栓叫“阿姨们来救命呀――” 就见一堆小孩冲进来。女孩子们手上都扯着她们的爹,我昏了过去。后来才知道,那天任何家属都不肯救我,说是“这害群马害到孤儿寡母头上,不教训教训怎么行!” 最后,一些女孩子就哭着闹着将各自的爹搬来阻止我爸爸。

待我痛醒过来,火辣辣的屁股上觉得凉风阵阵,就听见我妈妈的声音说:“天兄,你平日教她玩枪玩棍,教她匡扶正义,无非是希望孩子能急人所难爱憎分明。

她打人不对,但毕竟没有一点坏心肠;你要教训她,教训就是,又何必往死里打……”

我睁开一丝眼缝,见我爸眉峰皱成个结,脸上又是苦恼又是困惑,正背了手来回踱步,我赶紧又闭上眼。

母亲一面扇我,一面又说:“我知道你背了我常常打她,可从不听她提起。她总是觉得自己实在错了,才甘心受罚。她的班主任告诉我,这孩子心地善良,襟怀坦荡,这不正是你我所希望的吗 ”

父亲就说:“你歇一会,我来照看孩儿,啊 ”

母亲就说:“别别,你别过来,你笨手笨脚,一不小心又会弄疼她……” 然后,我觉得有泪珠滴在背上。母亲依然一手扇着我的烂屁股,一手柔柔拭去我背上的眼泪,呜咽道:“唉……天兄,天兄! 想这孩儿在香港时,姐姐姐夫将她视为命根,重话都舍不得说半句;如果她们得知孩儿被打成这般气息奄奄,怕是自己快要难过死了……”

听到母亲这番话,我鼻子一酸,不禁感到有些自伤自怜,便又去想在香港的岁月,就发现那些儿时细事有些仍如画面,历历在目,好多却也荡然无存了,就又睡去。

就这样痛得火烧火燎地醒来,又精疲力尽睡去,我一天到晚都晾着屁股趴在床上。忽然有次睁开眼,发现床沿坐着个光头溜溜的段志高,我奇怪得不得了:“段虫龙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 又急急去看他的脚,见了双崭新的黑布鞋,便很高兴。他依然着了惯常的补疤衣裤,当时尽管已经夕阳满天,却他身上并不散发平日那股异味,我更为高兴,就说:“怪不得孟夫子以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有道理有道理。”

段志高看了我,一脸莫名其妙。想到入得少先队的人将来多是能担当国家大任的英雄,我就觉得这顿打没白挨;又见段志高一身整洁,队的组织交给我的考验任务先自完成了一半,就对他说:“谢谢你,真谢谢你这条段虫龙!” 他就伸手摸我额头,说:“哎呀你怕不是发高烧吧 我弟弟发起高烧来也说胡话的。” 我说“没有发烧”,就要下地。他忙按了我的背,说:“别动,有东西给你。” 就递来个玉米皮编的圆盒。打开一看,里面卧着一只面粉蒸的兔儿,那兔儿眼是两颗红豆;还有一只也是面粉蒸的老虎,嵌了两粒黑豆当眼睛。两样都做得精巧形象,叫人爱不释手。让我禁不住哈哈大笑的是,那虎那兔都戴着细铜丝扭成的眼镜。 段志高就说:“是我妈妈做的,让我送给你。” 我就把兔呀虎的拈回圆盒,放他手中,说:“我不要。” 然后忍忍,再忍;终于还是说“段虫龙,我不喜欢你妈,” 又说,“也不喜欢你弟弟。” 见他眼圈一红,我又气起来,说,“那是你弟弟的亲妈你的后妈吧 她活像那些悲惨故事里的刻薄后娘,对你那么狠!” 想到我虽然至今臀伤未愈,但毕竟曾推了那歹毒后娘一跤,顿时更不觉挨打冤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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