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新月已经无影无踪,夜撒开了无边无际的罟网。我吃惊地瞅着雨山。半年多的挨整,怎样改变着他啊!这是我陌生的雨山。然而,陌生的雨山说的这一席话对我太有用了!
“让他们来整我吧,我会好好和他们周旋的。”我说,满怀激情地吻他。在隐秘的草地上坐下,我紧紧搂着他的腰,身子偎在他宽阔温暖的怀里……我快活得呻吟起来,呢喃着说:“握紧点!一点也不疼,再紧点!……雨山,我爱你,我需要你的爱!……你看着,看着那条小路,小心有人过来……噢,你看,星星在夜空里颤抖、晃动呢!”
陈书记做了动员报告后,宣布校党员骨干分成若干小组。我被分在校团委、学生会的党员骨干小组里,指定的小组长是宋彬彬。我心里一阵发凉。我和宋彬彬在团委的位置是平起平坐的,现在我却连个副组长的位置都没有,是不是说明党委已经不信任我了?宣布外语系党总支和团总支这个小组负责人的时候,陈书记意味深长地说:由组长许莹和副组长何旭共同负责。毫无疑问,这和王副部长命运未卜有关系。我不由得想起许莹说的她对怎样整风一无所知,何旭却心中有底。这是不是意味着何旭取代许莹已经为时不远了?我觉得我成了整风对象,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浮悬状态。
我的忐忑不安很快被下午的第一次小组会证实了。团委、学生会那班人向来都喜欢挨着我坐,和我说笑。现在,他们对我的存在视而不见,一个个争先恐后围着宋彬彬团团打转。我在政治上无可挽回地暗淡了。我的思维飞快运转,迅速对小组形势作了分析。陈书记的报告中几次提到,团委和学生会系统是鸣放的重灾区,一半卷进请愿,李群等三人已经被划为极右分子。我和请愿沾不上边,即便我右倾了,在小组里充其量也只是中不溜儿;成了整风对象,也是帮助的对象,总还不可能沦为打击对象吧?萌萌,不要自己心虚胆怯起来。我依然谈笑风生。
三天后,整风进入第二阶段,分组做个人总结。我以我固有的风格,抢先发言。第一个发言,大家都还不知道整风之水的深浅,比较容易闯过去。越落在后面越被动。按照发言提纲,我滔滔不绝地说着,逻辑性是无可挑剔的。每天上午听课时,老师在讲坛上讲课,我在下面写发言稿。晚上躺在床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推敲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务求不能让宋彬彬有缝可钻。这是怎么啦?为什么我说话期期艾艾?我讲话的自信、流畅和热情洋溢到哪里去了?难道就因为这是我迄今为止第一次为了保护自己而说话的缘故?不行,凭什么我要心虚?没有当上副组长并不意味着我在政治上的陨落呀!我竭力唤起我的全部骄傲,讲话仍然没有预想中的流畅。这样也好,这不正是我虚心接受党组织和同志们的检验的诚恳的表现?太流畅,可能会招来宋彬彬本能的反感。发言结束了,我对自己又满意起来。我的两颊肯定又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我用微笑的目光恳切地流盼大家,拿起笔准备记录同志们的意见。
静场。足足有三分钟。嘿,这就是抢着第一个做总结的好处。
宋彬彬两次催促大家发言。我用眼角悄悄环视会议室,个个都垂着脑袋,没有要向我开炮的迹象。我心里暗暗得意了。宋彬彬,你没有想到我仍然敢第一个发言,你的如意算盘给打乱了吧?尽管现在大家都围着你团团打转,你得意扬扬了,可是你别忘了,我在团委的群众基础就是比你好,同志们心里还是向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