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星一样的巨大,尸骨一般的泛黄。
那一颗沙粒在电脑屏幕上逐渐放大。这个男人身体前倾坐着,他感到脖子疼痛,眼睛则因为专心――不是因为视力缺陷――而用力眯了起来。
远方传来阵阵雷声。早晨的天空又黄又绿,暴风雨大概随时都可能出现;这是有史以来最潮湿的一个春天。
沙粒……
“放大。”他下达指令,屏幕上的影像忠实地放大了一倍。
怪事,他心想。
“光标往下移动……停。”
为了研究屏幕上的影像,他的身子继续使劲地向前倾。
沙粒是刑事鉴定专家的一种乐趣,林肯?莱姆心想,一小块从零点五毫米到两毫米大小的岩石(超过这个尺寸就成了碎石,低于这个范围则成了泥沙),有时候混杂着其他的元素。它就像黏稠涂料一样黏附在罪犯的衣物上,然后适时弹落并隐藏在犯罪现场,为凶手和被害人建立起某种关联。它也能够告诉我们嫌犯曾经去过哪些地方:不透光的沙粒表示他曾经去过沙漠,透明的沙粒则表示他去过沙滩;角闪石表示加拿大,黑曜石则来自夏威夷;石英和火成岩来自新英格兰,平滑灰色的磁铁矿则来自北美五大湖的西部。
但是这颗沙粒到底来自何处?莱姆一点头绪也没有。纽约一带大部分的沙粒都是石英和长石,来自长岛湾的岩质较硬,大西洋一带呈沙尘状,哈得孙河一带浑浊泥泞。但是这一颗呈白色而闪闪发亮,不仅表面粗糙,还掺杂了红色的球状物。还有,这些莫名的环状物到底是什么东西?这种白色的石质环状物,就像是乌贼的微小切片一样,他从来没有看过任何类似的东西。
这个难题让莱姆一直到清晨四点钟都睡不着。他刚刚送了一份样本到华盛顿,给一位联邦调查局犯罪实验室的同事――心不甘情不愿地,因为林肯?莱姆痛恨由其他人来回答他自己的问题。
床边的窗口出现了一些动静。林肯眼睛一瞥,看见他的邻居――两只结实的游隼已经醒了过来,正准备动身猎食。鸽子们小心了,林肯心想。接着他歪着头低声抱怨:“妈的!”不过他的沮丧并非来自于辨识一个不愿意合作的证物,而是由于即将出现的干扰。
楼梯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托马斯让来访者进了门,但莱姆并不希望在这时候见客。他愤怒地盯着门廊。“看在老天的分上,不要现在!”
但是他们并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停下脚步。
他们总共两个人……
其中一个体形魁梧,另一个则相反。
未上锁的房门上出现一阵短促的敲门声,紧接着他们走了进来。
“林肯。”
莱姆咕哝着应了一声。
朗?塞林托是纽约市警察局的一级警探,沉重的脚步声就是他的杰作。轻盈地走在一旁的是他那位较为清瘦、年轻的搭档,穿着潇洒的暗棕色格子西装的杰里?班克斯。他用喷雾发胶整理过他一头蓬乱的鬈发――莱姆可以闻得到丙烷、异丁烷与乙烯基乙酸盐的气味――但那头如同杂草般的乱发仍然神气活现,就像漫画人物达格伍德②的头发一样迷人。
胖子环顾了一下位于二楼这间二十英尺见方,墙上没有挂着半幅画像的卧房。
“这个地方看起来不太一样,林肯。”
“没什么不一样。”
“啊,我知道了――看起来干净了一些。”班克斯说,但是因为失礼而又赶紧住嘴。
“干净,当然。”托马斯说。他穿着一条干净且烫得平整的褐色便裤、一件白衬衫,戴着那条林肯认为过分华丽,不过却是他亲自邮购买来送给这个年轻人的花色领带。这个助手跟着莱姆已经有好些年了――虽然他被林肯解雇过两次,自己也曾经一度辞职,但是我们的刑事鉴定专家重新聘用这位护士兼助理的次数也一样多。托马斯对于四肢麻痹症的认识已经足以让他成为一名医生,也从林肯身上学习了足以让他当上一名警探的法医学。他很满足于这一份被保险公司称为“看护”的工作,只是莱姆和托马斯都藐视这个名称;莱姆有时候会叫他为“鸡妈妈”或“复仇女神”,两种称呼都让这名助手非常开心。他现在正忙着应付两位访客:“虽然他不喜欢,但我还是找来了女仆莫莉,把这个地方彻底打扫了一番――事实上,这个地方需要进行的是一次熏烟消毒。整理完之后,他一整天都不愿意跟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