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外,雨已经扑簌簌地下了十余天了。现在是建始三年,照常理,长安的秋天天凉少雨,但自九月以来,天气开始变幻无常了,冷的时候要穿夹袄,热的时候穿着单衣还觉得闷,冷两天热两天,难受得很。长信私府令已经把皇太后入冬的衣物准备好了,忽然间又热了起来,还下起了大雨。
这场雨下得不寻常。雨来的时候没什么征兆,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一颗颗生豆子一样大,把人砸得发疼。下了一天一夜的倾盆大雨,老天终于收敛了一点,水帘子慢条斯理地挂下来,连成一串一串,在屋檐下刷刷地响。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宫中那些年老的宫女和宦官都这么说。在不忙的时候,时有宫人靠在门边,或蹲在房檐下,看着的天空下湿淋淋的一切,有点新奇。但是,当雨下到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的时候,没有人坐得住了。连那些十来岁的小宫女都明白,下这样的雨,见鬼了。大家都失魂落魄、六神无主,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作孽啊!”人人都牢骚满腹;还有些人,因为公事不得不蹚在水里来来去去,脾气愈发暴躁起来。未央宫里彻夜回响着的,都是哗哗哗的水声,还有它们的回音,日以继夜,夜以继日。
十多天以后,长安及近郊,已纷纷告急,水灾已把良田尽数淹没,居民损失惨重,请求政府紧急开仓放救济粮。又过一旬,大雨仍然不止,有些地方已水深过胸,死亡人数不断增加,已至千余人。宫中开始流传各种版本的说法,说长安街衢之中,到处都漂浮着巨大的树木、腐烂的老鼠、挣扎着的大白猪、游泳的鸭子、淹死的鸡。传着传着,后来就变成了满街都漂着大人小孩的尸体了。
刘骜忙得焦头烂额。他已下诏,丞相以下至都官令、丞都须投入救灾当中,并令治粟内吏从各地调粮食菜蔬进长安,以助贷贫民。各层各级的官员走马灯一样地来来回回,刘骜和王凤在白虎殿里为水灾一事,已经整整工作两天了。刘骜连寝宫都没有回过,累得嘴唇都起泡了。
登基也有几年了,这是刘骜所面临的最大的一次天灾。不能说他看见那些奏折上对遍地尸体惨状的描述没有沉痛之感,不,他对此还是相当难过的;不过,这对刘骜却是一个极好的参政机会,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是太坏。很多具体的事务,以前是轮不到他来处置的,可这一次,这场水灾实在是太大,太复杂了,王凤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刘骜于是得以和王凤一起参与整个过程,紧张而兴致勃勃。
刘骜的隐忧还不是救灾。损失是可以弥补的,灾民是可以安抚的,可他知道很快就会有大臣要求他反躬自问了。不仅大臣会责问他,刘骜自己也在思考他到底哪里让老天不满了。自武帝的董仲舒以来,便认为如果天子圣明、大臣贤能,就可以风调雨顺,吉星高照;反之,则灾异频仍,天象错乱。由此一来,一旦出现日食、山崩、水旱灾、星宿异位等天象异常,皇帝就要换上素色服装,不吃荤腥,不近女色,迁居偏僻清静的场所,反省自己的过失,征求臣民的意见。而先朝皇帝还会下“罪己诏”,公开承认自己做得不好,一切罪责由自己担当,或者大赦天下。有时,在正常的祭祀典礼以外,还举办各类额外的祭祀或祈求仪式,以求上通于天。
刘骜不知道自己应该退让到哪一步,才能平安度过这次灾异,仿佛他就是水灾的罪魁祸首似的,可是,他是皇帝,他只能无条件承担责任,不能辩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