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路遥在延安住院的病房,编号为7。
他就躺在那个编号为7的病床上。
不一会,他便显得比刚才冷静了一些,脸上也渐渐出现了笑影。
于是,他对我说:“你来了就好,我心里就踏实了,我一住进医院感到很恐怖,心里就想让你来陪。”
我说:“我不是来了?只是这儿条件不太好,是不是咱们赶快转院,单位也有这个意思。”
“那事以后再说。”他说,“我以为你明天来,没想到昨天刚打了电话,今天你就赶来了。”
我说:“我能不来吗,你走的时候不是给我说,一打电话就让我来。”
“那你来时也不发个电报给我,好让我弄个车到车站接你。”
我说:“要不得那么小题大做,很方便,下了火车到处停的是公共车,人家直把我送到医院的大门口。”
闲聊了一会,他就让我赶紧吃饭,吃了饭好好到宾馆登记个房间睡一觉,坐一天火车,很累了。
他吩咐了又吩咐。
然而,那时不知我是真的有些累了还是因为什么,一点食欲也没有。再看一下路遥,也感到他一下子变了,首先变得感情特别脆弱,根本和过去不同,说话的时候,眼睛里老是闪着一些泪花,我有种可怕预感,但愿我的预感是一场梦。
此时,他又催我了,让我赶快吃饭。
我知道他的性格,再不去吃饭恐怕他又生气了。因此,我急忙出去吃了一点饭又赶到他的病房,他仍然躺在床上,静静地。见我进得门来,便问我:“吃过了?”
“吃过了。”我说。
他说:“你先等一下,志强可能马上就来,来了你们一块到宾馆休息。”
“噢。”我说。
在这之间,他便问我家里房子装修好了没有?远远上了学没?西安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等等。
面对他的询问,我一一作了回答。
我说:“房子全部收拾好了,用不着你再操心。远远很好,听说到学校报了名,至于西安发生过什么事没有,我还不太清楚。你好好安心养病,回去你看你的房子,装修得像高级宾馆一样。”
他听了,高兴得笑了。
也许,有很多人对路遥装修房子不能理解。但是,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装修而且装修得那么迫切。
他有他的想法和目的。我不仅知道这一切,而且我完全能够理解他要装修房子的心情。
11
路遥在病床上,对我经常提到的是他的母亲。
他说,他母亲很善良而且是很有本事的一位女人,在极度贫困的日子里,拉扯大了他们兄妹9人。那时,他母亲付出的心血和代价是可想而知的。因此,她在后来的晚年时期多病完全是与早年过度劳累有关。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弱。
我知道处在病中的人,想到的就是他的亲人——父母、妻子、儿女及兄弟姐妹,更何况他对自己的病又没有一个很好的准确的预测,以为一定是患上了一种可怕的肿瘤——癌,再无法医治。
对此,我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让我把他母亲从清涧寻来照顾他几天。
“不行。”他说,“母亲一走,家里还有年迈体弱的父亲,如果母亲走了,父亲连口饭也吃不上。”
说起吃饭,路遥一下子又想起了洋芋馇馇、小米稀饭、荞麦、羊肉凸托,杂面抿夹(陕北小吃)。
他说他母亲做的一手好茶饭,他特别喜欢她做的陕北饭,那饭仿佛有一种特别的香味,再加上调料又多,芝麻、腌葱、腌韭莱、绿格铮铮的,把这些调在面里边,他一顿可以吃两大碗。
说着,他笑了起来,他说:“世晔,咱再不敢说了,再说把握不住,涎水也流出来了。”
在延安住院的数日里,他的胃口很不好,一直感到口苦,吃什么也没味。于是,他让我给他买些糖或一些甜的东西。
但是,甜的东西还没吃两天,他说,不能吃甜的,一吃就感到恶心,就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