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三德婶出了院门,忙忙回身上楼,进门便瞧着雪樱呆呆坐在地板上,脸色煞白,目光涣散,如失了魂一般,心下极为怜惜,俯身拉起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樱儿,你娘虽然走了,以后万事皆有我,你别担心。”
她一声不吭,半晌抬起头来,凄然一笑,虽然唇角微笑,眼中却有种惨厉之色,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忍着苦楚说不出来。
他猛吃一惊,将她紧紧搂进怀中连声道:“樱儿,你娘都跟你说什么了?”只觉她的手如置冰炭,握在手里一时凉一时热,心里又急又气,站起身便往外奔,“我马上去追你娘回来,你别怕。”
她听到娘这个字,激灵灵地似有五雷轰顶,整个人已是痴了,醒过神时只听楼梯咚咚作响。她浑身起了一层虚汗,扑出去趴在栏杆上几乎声泪俱下,哑声哭道:“你快回来,你不明白……”话未说毕,只觉得天晕地转,软软地沿着栏杆就瘫了下去。
眼前一切都像被烟雾笼罩,隔着泪水只见他眼中一片焦虑和疑问,她浑身簌簌发抖,不加思索地躲开注视,扭头看着窗户。自楼上轩窗望出,天际白云悠悠是虚的,人家乌檐粉墙是实的,可不管虚实,落在眼里都似变成怅然。
他却不依不饶地拉着她的手,声音极是冷静:“樱儿,你说我不明白,你自己现在又是这个样子,到底你娘说了什么,让你判若两人?”
她胸腔里咚咚直跳,慢慢转过脸,见他眉峰微蹙,满脸怜惜之色,心里一松,几乎张口欲言,又默默闭上嘴,忽然伸手抱着他,含泪轻声道:“祖荫,我只有你一个了。”
他眼中如水温柔,伸臂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慢慢抚着她的头发,良久道:“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
院门哐啷一声响,有人咚咚地跑进来。她心里一惊,一把便将他推开,站起身抬手急急拭泪。脚步声一停,便听进宝在院中大声喊叫:“少爷,大掌柜让我给您带回一封十万火急的信。”
她默不作声,走到后窗边手扶窗框远眺。他听进宝的声音急惶惶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只得转身下楼,走到房门时忍不住回头相看,见她背影安静婉顺,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辛酸感动,含笑道:“你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窗下河水流动,乌篷船便如水面上的花瓣,轻飘飘来去。河对岸是一长溜街市,大多是卖鱼虾的摊头,挽着竹篮的女人们与摊主讨价还价,言语有一两句传到耳边。青浦与陈家湾的口音稍有不同,说话时尾音上翘,拖得略长,每句话仿佛都在咦咦地扬声询问。
她在窗边静静倾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楼梯间传来咚咚脚步声,还未转过身来,他的声音已到耳侧:“樱儿,方才在路上跟你说过的纱厂,有好几家工厂都想接手。我得亲自去上海走一趟。”
她猛然一惊,转过身来瞧着他。日光照进屋子里,只觉得日色亦是湿湿的,他的眼睛在阳光里闪闪发亮,看着她含笑不语,过了半晌蹙眉道:“樱儿,这辈子我定让你太平安稳。许诺过你的,日后定为你亲手挣来。这次不知道要在上海耽误多久,你若一人在这里,我放心不下。一会儿送你去张家,你再往他家住几天吧。”轻轻叹口气道,“等上海的事情一完,我立刻就回来。你住在张家,把树之当成哥哥就是,他与清流都是很和气的人。”
人世这样不安定,才聚了两日,他便即将渐去渐远。她想说什么,终于咽回不言,微微一笑道:“哥哥……那我在张大哥家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