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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四章(7)

我的团长我的团(上) 作者:兰晓龙


迷龙走着。他没打算停留。

河谷一战让死啦死啦拥有了一整个对他死心踏地的连,然后他仍拉着我们在丛林里晃,真像他说的,日军把战线拉得过长,兑了一桶水的一瓶酒,头发丝吊着的战争。

李乌拉在我们开拔十分钟后就死了,但迷龙一直背着他,他背着他的同乡一声不吭地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死东北佬儿迷龙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东北佬儿了。

在丛林的晨光里,迷龙仍背着那具尸体在走着,他的表情步姿甚至都没有过丝毫的变化。他像是不知疲累,一具背尸骸的机器。

要麻背着本该迷龙拿着的轻机枪,似乎是为了出一份自己没出的力。

郝兽医从他身边走过时根本都不敢看他,“迷龙。”

没响应。

郝兽医轻声说:“人早死了。”

没响应。

死啦死啦提高了嗓门儿,“你杠了门山炮么?能兑死小日本么?飙啥玩意儿嘛?”

我们吃了一惊,看着站在路边的死啦死啦,因为从那家伙嘴里蹦出来的是东北话,我们几乎以为这货是一个东北人,但那做不得数,他之前就用东北话和迷龙吵过嘴,用北平话和我斗,用陕西话和郝兽医搭茬儿,他嘴里甚至蹦出过边陲少数民族的嘶吼,什么都做不得数――那货是个方言机器。

迷龙瞪着他,因为“山炮”是句很严重的东北骂人话,而且是对一个死者。

死啦死啦好像觉察不到迷龙的眼神似的,接着说:“该干啥知道不?拿机枪去杀人。整个死人腻乎着忽悠谁呀?鳖犊子玩意儿。”

他头也不回,径直去了他的队首。迷龙看上去不是愤怒,而是茫然,他茫然了一会儿,然后在路边放下了李乌拉,回头从要麻肩上拽回了他的机枪。

在十一年的流亡中,迷龙早已是个对自己够狠的人,他离开路边那具尸体时再没有回头。我提心吊胆看着他从死啦死啦身边超过,去了队首。

我很担心迷龙整死他,因为迷龙没说整死他――后来我发现,迷龙把自己禁言了,他往下一直不怎么说话。

死啦死啦在叫我:“传令兵!三米以内!你立马给我到一个耳刮子就能抽到的距离!”

于是我一瘸一拐地跟上。

我们这帮子黑皮鬼在林边沿的树后蹲了第一线,而穿衣服的是这次冲击的第二线。

我这回没离死啦死啦三米之外,我蹲在他身边看着林外――一个英国人的全埋入式地下工事,日军拥在那里对着洞口往里一个一个扔手榴弹,机枪在对里边盲射――干什么不问而知。

死啦死啦悄声说:“传下去。我左手左边抄,右手右边抄。等挥手。”

我传给不辣,不辣传给蛇屁股,蛇屁股传给迷龙,迷龙该传给豆饼,但他现在郁闷地在给自己禁言,而豆饼不但在四米开外,一个用手掌绝对拍不到的距离,而且专心地向着他的庇护者要麻。

迷龙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扔了过去,那块石头过大了点儿,又被他在豆饼头上砸个正着,“咣当”一下,豆饼终于回过头来,看了迷龙一眼,然后直挺挺地栽倒。

在我们众人的讶然中,要麻扑过来和迷龙厮打,我们手忙脚乱,穿衣服的和黑皮鬼一起把那两个分开。

幸亏几十米开外的日军一个个手榴弹正炸得兴高采烈,否则我们这帮伏击人的就要被人伏击。

死啦死啦的左手开始挥下。

迷龙开始射击,他臂力倒是惊人,但用得全不在当,其机枪火力的威慑性远大于杀伤力。

值得一提的是他眼窝上拥有要麻猛一拳打出来的乌青。

我们从左右两翼同时开始抄上,射击。

要麻一边射击,被迷龙打出来的鼻血一边欢畅地流着。

我们的队伍又扩张了,双纵变成了三纵,中纵是人力抬携的重机枪和辎重,要麻抬着机枪一角,一边忿忿地擦着鼻血,显然那对他而言是惩罚。

迷龙走在中纵的队尾,背着仍在晕迷中的豆饼和他的机枪。

我们在丛林里游荡了整天,袭击只顾唱空城计的日军,让一队队无主孤魂的我军加入我们,入夜时分死啦死啦终于适度地表示了他的满意。

我看着周围的人说:“都快他妈拉出半个独立营来啦。”

死啦死啦用这种方式表示了他的满意,“哼。”

夜色下的机场地平线上闪烁着炮火、弹道,炮击并不猛烈,因为那主要来自我们监视下的日军所发射的一些轻型迫击炮和掷弹筒,打得也是三心二意,威吓远大于实际杀伤,爆炸得最灿烂最猛烈的反而是一些被日军也被英军击毁的飞机,和他们自己点燃的弹药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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