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2)

红楼的草根儿们 作者:凉月满天


“美丫鬟抱屈夭风流”:第一,她是屈死;第二,她是寿夭。为什么屈?因为她和宝玉好则好矣,却是光风霁月,并没有私心勾引他做什么坏事。金钏还对宝玉说过一句话:“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她连一句这样的话都没说过。碧痕打发宝玉洗澡,水漫金山,淹了床腿子。她估计也从没这么干过。而她被撵的所有的原因,却是被硬派为“狐狸精”。

是以她下面这句话大有深意:“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当日也另有个道理……”很对,整个怡红院里,除了她,还有谁和宝玉最亲近?袭人因为王夫人看重了她,越发地自要尊重,白天黑夜总不与宝玉狎昵,麝月比较木,秋纹和碧痕有点吃不上菜,只有晴雯是宝玉身边一等一得宠的人。若是她自有道理,且先把这生命,和宝玉怎么样了再说―――这是她真正的委屈,原来幸福这个东西是不能存储的,否则不但不能升值,反而会被冻结,或者干脆销户。

她自以为一统江山,地位稳固,如今不期然被赶了出去,怡红院成了她日思夜念的地方。剪指甲送宝玉―――腕上银镯犹可说,手上两寸长的葱管一般的指甲,不是好养的。干活是不能了,每天还要分出好大的精神伺候它,这也是宝玉宠她,才得如此。且穿了宝玉的小袄子,“就象还在怡红院一样”。原来傻姑娘直到命在顷刻,才把自己的心思真正用对了一回地方:“既耽了虚名,索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到这时,她还是爱宝玉的,自己就要死了,何尝舍得宝玉一走,就此天远地隔,永为阴阳?可是园门马上要关了,宝玉是偷着出来的,若是他晚回去,被王夫人知道,又要挨一顿大数落,且坏了他的声名,贾家的公子,居然跟一个丫头不清不楚,腻腻歪歪,以后怎么成家立业做大事?是以“知宝玉难行,遂用被蒙头,总不理他”。哪管自己在被内心碎,泪雨纷飞。

晴雯死掉了,这个可怜的姑娘,一夜叫的居然是“娘”。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死到临头,“娘”是她精神上最后的安慰。红楼女儿,没一个是不可怜的。不是这般可怜,就是那般可怜,最可怜就是一支箭发出去,连来处亦不知。如一朵花,开便开,谢便谢,爹也不知,娘也不知,自身遭际,辛酸苦痛,一概不知。“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

若是给她立个墓碑,碑上应该刻六个大字:我来过,我不乖。

(三)天真是天地不容的事

宝玉宠晴雯,却不知道是他的宠坏了她的事,一步步把她逼到绝路上去。他能够纵容她撕扇,能够理解她的任性和娇蛮,却不能阻止她的含冤、她的被逐、她的屈死。

晴雯夭死,袭人只遣人看了一两次,数年的好姐妹,连晴雯最后一面她都没有去见。当初被撵,袭人虽然也哭,这种哭却和听闻金钏投井时的哭差不多,有些冷淡得可疑。是不是晴雯去了,她感觉如释重负?

论起来,宝玉屋里的四大金刚,秋纹是个平面的人,骂骂小丫头,挤兑挤兑小红还可以,从不乱找袭人和宝玉的事,麝月干脆就是自己熏陶出来的翻版,只有晴雯身上长刺,头上长角,是个不好惹的小姑奶奶。她出去后,这个屋里可以安静些,管理可以有序些,自己的日子,也可以好过些。这点私心,相信袭人她还是会有的。

至于秋纹和麝月,晴雯走后,她们只提过一次,是看见宝玉穿着松花绫子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是晴雯手里针线。秋纹叹了一句:“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也叹了一句:“真真物在人亡了。”然后就开始转而讨论服装配色问题:“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儿、石青靴子,越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可见晴雯在怡红院里,人望不过如此,可怜她一片热心热肺,还想着要和大家生生世世在一起。整个大观园里,只有这个姑娘当得“天真”二字,可是原来天真却是天地不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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