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一句一句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心在滴血,那尺子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我疼得发昏,终于忍不住顶了一句:“你打死我好了!”
他大怒,“我不敢打死你?!少了你我不知道清净多少!少了你这个下流胚子,我不知多高兴!”他咆哮的声音在房子里回荡着,我听到游秘书在门外敲门,叫:“先生!先生!”父亲吼道:“你们谁敢进来?!”
游秘书见情形不对,还是进来了,他大惊失色地跑过去想拉住父亲。父亲像只发怒的狮子一样,一下子把他掀到一边去了。游秘书又跑了出去,父亲揪住我又重重地打了几下,游秘书、何伯伯、雷伯伯、穆爷爷他们就一涌而入,父亲更下重手。几个伯伯抢上去把父亲抱住了,只嚷:“先生!先生!别打了。”父亲挣扎着,咆哮着:“我今天就是要打死这个孽障!”
我哭得声堵气噎,痛不欲生,尖声嚷道:“让他打死我好了!反正我和我母亲一样是个下流胚子!反正我不是他生的!”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所有的人全睁大了眼看着我。父亲的脸白得没了一丝血色,他嘴角哆嗦着,伸手指着我,他的那只手竟然在微微发抖,“你……”
他一下子向后倒去!屋子里顿时乱了套了,雷伯伯脸白得吓人,慌忙去解父亲领口的扣子,游秘书跺着脚喊:“快来人哪!”史主任抓起电话就嚷:“快!给我接程医生!”
侍从们全跑了进来,我也吓得懵了,想过去看看父亲,他们阻止了我,强行把我带出了书房,送回我自己的房间里去。我听见院子里汽车声、说话声、急切的脚步声乱成一片。我的医生很快赶来了,替我处理伤口。我问他:“父亲呢?父亲呢?”他摇头,说:“我不知道,程医生已经到了。”我哭着要见父亲,挣扎着要下床去,医生慌了手脚,护士们按住了我。我听到医生叫:“注射镇定剂!”我又哭又叫,他们按着我打了针。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我抽泣着,终于睡去了。
醒的时候,天是黑的。我床头的睡灯开着,一个护士在软榻上打着盹儿。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静得好可怕。睡灯淡蓝色的光幽幽地亮着,我的心缩成一团。我拔掉了手上的点滴管,坐了起来。我没有找到拖鞋,就光着脚下了床。
我出了房间,走廊上也静悄悄的。只有壁灯孤寂地亮着。我穿过长廊,跑到主卧室去,里面黑漆漆的。我开了灯,房里整整齐齐,床上也整整齐齐,没有人。我回头跑向书房,也没有人。冷汗一颗一颗地从我的额头上冒出来,我跑下楼去,楼下也没有父亲。梁主任从走廊那头过来,“大小姐。”
我抓紧他,问道:“父亲呢?他在哪儿?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我摇摇晃晃,眼冒金星。我好怕!怕他说出可怕的答案来。他说:“先生过去双桥那边了。”
哦!我真的要疯了,我问:“他怎么样?”
“没有事了。程医生说只是气极了,血压过高。打了一针就没事了……”
哦!我的一颗心落下了地。可是……天旋地转,我眩晕得倒了下去……
我在家里乖乖呆着,自从那天之后,和父亲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我歉疚得很,他也似乎不太想和我多说话。回家也只是蜻蜓点水,一会儿就又走了。我心里虽然难过,可是父亲再也没有问我那天晚上去了什么地方。但是穆释扬可倒了霉了,我听说雷伯伯把他调到埔门基地去了,还把他连贬六级,发配他去做了一个小小的参谋长。我垂头丧气,好多天打不起精神来。小姑姑来看我,我托她向父亲为穆释扬求情。小姑姑不肯答应,说:“你父亲还在气头上呢,你还敢老虎头上拔毛?”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他完全是被我连累的。我闷闷地说:“埔门那么远,又那么艰苦,他又被贬了级,一定不快活极了。都是我不好。”小姑姑诧异地看着我。我皱着眉说:“反正他是被我害死了。一条被父亲的怒火烤焦了的池鱼。”
小姑姑笑了,说:“可不要在你父亲面前这么说――保证他更有气,怕不把那条池鱼拿出来再烤一遍。你要是再为释扬说情去,我打赌他要被贬到爪哇国。”
我泄气,“父亲这回是棒打无辜。”小姑姑只是笑,“世上任何一个父亲,看到把自己的小女儿拐去一夜未归的臭小子,不想杀之而后快那才叫稀罕。先生还算是给穆家面子,雷部长又会做人――不等先生说什么,就把他贬到埔门去了。”
我想起当晚的情形来,当时父亲瞪着穆释扬的时候,眼里真的有过杀机。我不由后怕地打了个寒噤。小姑姑说:“我一听说,心里就吓了一大跳。你不知道,当年先生就是……”她突然住口,我怔怔地看着她。她说漏了嘴了!我知道她说漏嘴了!父亲当年怎么了?当年发生过什么事情?和我母亲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