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诉你……"他干涩的声音像挤扁的气袋。
觉得有异样的我抬起头。
下雨了,一滴、二滴、三滴……我直觉地快步奔到右边的长廊下躲雨,以为他会跟上的,却没有。
雨势大了起来,他仍然站在雨中。
"进来躲雨啊!"我挥手要他过来,一群躲雨的人跟我一样塞在长廊底下,乱哄哄地。
他张开口,那是继"我想告诉你"之后的话,可是我听不见。
因为雨声、风声、雷声和四周嘈杂的人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什么?"我用力大吼希望他再说一次,可是他缓缓地掉过头,走在雨中。四散狂乱的雨水打在他身上,挺起的身子直直走着,仿佛落在他身上的不是粗雨而是薄阳。
他走了。
留给我的只有错愕……这个男人怎么怪怪的?
"没记起来吗?你在雨中说的话……"
"忘了。"他说。
我点点头,可以理解时间总是能磨损人的记忆力,只是往往一个不小心,许多不该忘的也一并给忘了。
脖子左回一圈,右回一圈企图缓减肩颈的疼痛,一个叉步的不小心挨到他身上,我低呼一声,他稳稳地扶住我,像调整一具歪掉的挂钟一样将我摆正身子。
"没关系。"他说,继续前进。
我咧嘴笑了,跟上他的脚步。"我可没说对不起。"
他不再说话,让我无法再耍嘴皮子。在工作时他一直把我当成上司,所谓工作时就是上班时候他只谈公事,下班时候他又只忙公事,所以从头到尾我都是他的上司,我也只能和他谈公事。而我,是一个不喜欢在下班后还得面对公事的人。
"这次能在台湾见到你,我好高兴。"我诚恳地对着程封说。"我在台湾没有认识的人。我知道我出生在台湾,不过我对台湾没有任何印象,一点点都没有。"
他的眉头皱了两下,眼睛仍然定定望着前方。
"你离开法国那时候,我一直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真的,我真的觉得我们不可能再见的。结果啊!遵守命运给予的最高法则是:绝对要相信任何不可能发生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他不再皱眉,不过眼神摆放的方向不变。
我聒噪地继续说着,说一些不着边际无关风云的话,但这次不是我无聊,而是心中有隐约的希望,希望程封和我谈谈我们熟悉的法国生活、看过的几场电影、考试时互通有无的情形……谈谈岚。
我一直深深思念的那个人。
只是,我似乎是奢想了。岚在的时候程封是沉默地守在我们身旁的影子,岚不在了,他却还是一抹沉默的影子。
看着在右街的拓影,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轻叹。
"快到了。"他说。
将叹息丢掉,我笑了。
难得说的话却是这么索然无味。
"我的车没停公司的停车场。"我指向另一边的转角处,"车在那里。"
他点头,"那我先走了。"
"再见。"我停下脚步,向他挥挥手。
他总是先走,我总是只能说再见,我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酒红色的石砖上我和他都还没走到街的尽头,月亮从云隙里探出一半,我没有移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他离开时的背影有点像是在法国的那一幕,只不过这次打在他身上的是月亮光粉而不是雨珠。
我喜欢注视着他的背影,因为他的背影和岚的好像,像极了。
同样的后脑勺、同样的高度、同样的离开步伐和速度,同样的……这个人背对着我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他就是岚。
突然,在五公尺处他回头了,讶然着我还注视着他的背影。
他不是岚,他是程封。
给程封一个笑容,我回头走向车子停放处。
前几天收到岚的信,在信里洋洋洒洒的字迹内述着他在瑞士看到天使般的雪景,几乎所有的观光客都驻足在雪地里,或拍照、或堆雪人、或将雪塞到瓶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