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观察茶烟的形状移到杯子上的花纹,不自在的感觉又像蚂蚁一样的沿着桌脚爬到桌上,再爬上我搁在桌上的手,再爬遍我全身。
仍是不习惯和男性独处的我,非常不习惯。
我一直看着缀在杯子上的玫瑰花纹,想着这只杯子的价格。许久,他始终没有说话,从垂落的刘海中轻瞄他一眼,这才发现他和我相同的坐姿,相同的凝视着他面前的茶杯。
也许,他也在猜他那只杯子价值多少钱。
他不是个英俊的人,但也没到难看的程度,至少五官都就位且齐全,身高听母亲说约一米七左右,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大概是高雄太阳所给的,身材看起来壮壮的。他现年32岁,不过看相貌却又比实际年龄大上一点,是衣服的影响吧!为什么他要穿着橘黄色的衬衫打着红色的领带呢?他难道不知道就他的身材再加上这样的穿法会很像维尼熊吗?如果我刚好喜欢维尼熊也就算了,偏偏我这个人偏好史奴比啊!
他那双略小的眼睛一直看着杯沿,十足憨呆样。好吧!如果我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人,那么他就是一个极度,极度普通平凡的男人。
收回偷偷的注视,我重新回视自己的杯子,茶烟早已缈逝,玫瑰花茶想必也已经冷掉了吧!我和他得这样对坐多久呢?爬满浑身的不自在感,让我如坐针毡。
脑海中浮出书店男子对着书本才有的温俊脸孔,想象他穿着英风飒飒的长袍,骑着纯白色的良驹手持长矛冲进这家茶馆,在利落的攻击下成功的打倒眼前这只维尼熊,开心的接受公主--也就是我,深情的一吻。
"我……"
维尼……(哦,为了以示尊重,还是以第三人称好了),他终于开口了,在我们都还没石化前终于吐出他今天的第一个字。
"我……叫陈亭文。"从发缝中看他一眼,见他是对着杯子开口。
我将目光移到杯子上点头。我记得他母亲一坐下后就拍拍他的肩膀,说:"这是我儿子,陈亭文。"
"今……今年,32岁。"
我再点头,因为他母亲的第二句话就是:"亭文目前32岁。"
"目前,在……在高雄工作……"
这句话是他母亲的第三句话。
他仍旧对着杯子说话,好像在与杯子对谈,我也看着杯子,仿佛说话的就是杯子。
"我……没交过女朋友……"
"我,知道。"不点头,我喉咙紧紧地用着低沉的声音回答,那是他母亲的第四句话。第五句话和第六句话我也仍然记得,想出声提醒他我没有记忆退化的病症,但是面对男性我的言语就是无法畅言,所以我只能安静地看着杯子的杯沿,听着他用结结巴巴的话语重述他母亲的话。
"在公司……公司当干……干部。"
真令人捏把冷汗,这要是出去和人应对恐怕会惹来不少麻烦。也很令人怀疑的是,一篇一千字的文章如果让他来读,搞不好会变成二千字哦!
南台湾的毒辣阳光依旧从一旁的落地窗跳进,毫不客气地侵蚀我的左脸,我的左脸开始发痛。
应该适应了近30年的南太阳,却仍是畏惧它残暴式的热情啊!突然有种想奔出这里逃回台北的冲动。台北的书局是酝酿我所有美梦的梦工厂,台南,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却让我背上太多排遣不了的情绪。
家,应该是温暖的,我不会否定它的确给我温暖,但是其他成员的加入和互动上的改变让我不断地对家的定义感到存疑,当初逃出那个家也是因为我找不到容身处,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外人。好怪啊!父母明明还是父母,大哥、二哥、弟弟也都是与我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懂他们呢?
这次回到台南仍然住在隔壁大伯家,但首次踏进曾经属于我的房间。二楼的房间分隔出三分之一和弟弟的卧房打通,另外的三分之二给大嫂刚上国中的儿子,二嫂抗议连连,母亲又无奈地将他们自己较大的房间和二哥的房间交换,这些动作才平息我们江家的房间分配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