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敷好了药,取了小案上的素绢来细细裹好了伤处,便起身请了个安,默然退至一旁。皇帝沉吟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轻声答:“琳琅。”回过神来才觉察这样答话是不合规矩的,好在皇帝并没有在意,只问:“是珠玉琳琅的琳琅?”她轻声答了个“是”。皇帝“哦”了一声,又问:“你也是御前的人,朕以前怎么没见着你当差?”琳琅低声道:“奴才原先不是御前的人。”终于略略抬起头来。帐中所用皆是通臂巨烛,亮如白昼,分明见着皇帝正是那晚河畔遇上的年轻男子,心下大惊,只觉得一颗心如急鼓一般乱跳。皇帝却转过脸去,叫:“梁九功。”
梁九功连忙进来,皇帝道:“伤了手,今儿的折子也看不成了。朕也乏了,叫他们都下去吧。”梁九功“?”了一声,轻轻一击掌,帐中诸人皆退出去,琳琅亦准备随众退下。忽听皇帝道:“你等一等。”她连忙垂手侍立,心里怦怦直跳。皇帝却问:“朕的那件衣裳,是你织补的?”
她只答了个“是”,皇帝便又说:“今儿一件衣裳又蹭坏了,一样儿交你吧。”她恭声道:“奴才遵旨。”见皇帝并无其他吩咐,便慢慢退出去。
梁九功派人将衣裳送至,她只得赶了夜工织补起来,待得天明才算是完工。梁九功见她交了衣裳来,却叫小太监:“叫芳景来。”又对她说:“御前侍候的规矩多,学问大,你从今儿起好生跟芳景学着。”
琳琅听闻他如是说,心绪纷乱,但他是乾清宫首领太监,只得应了声:“是。”不一会儿小太监便引了位年长的宫女来,倒是眉清目秀,极为和气。琳琅知是芳景,便叫了声:“姑姑。”
芳景便将御前的一些规矩细细讲与琳琅听,琳琅性子聪敏,芳景见她一点即透,亦是欢喜。方说了片刻,可巧芸初听见信了,特意过来瞧她,一见了她,喜不自禁:“咱们可算是在一块儿了。”琳琅也很是欢喜,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机缘。”芳景刚又嘱咐了琳琅两句,只听小太监在帐外叫道:“芳姑姑,刘谙达叫您呢。”芳景便对芸初道:“你来给她解说些日常行事规矩,我去瞧瞧。”待她一走,芸初禁不住笑道:“我早就说过,你样样是个拔尖的,总有这一日吧。”琳琅只是微笑罢了,芸初极是高兴,拉着她的手:“听说画珠也很讨太后喜欢。咱们三个人,终于都当了上差。”琳琅道:“上差不上差,左不过不犯错,不出岔子,太太平平就好。”芸初道:“你这样伶俐一个人,还怕当不好差事。”悄声笑道:“旁人想都想不来呢,谁不想在御前当上差。”顿了顿又说:“你忘了那年在内务府学规矩,咱们三个人睡在一个炕上,说过什么话吗?”琳琅微笑道:“那是你和画珠说的,我可没有说。”芸初笑道:“你最是个刁钻古怪的,自然和我们不一样的心思。”琳琅面上微微一红,还欲说话,梁九功却差人来叫她去给皇帝换药,她只得撇下芸初先去。
时辰尚早,皇帝用了早膳,已经开始看折子。琳琅依旧将药敷上,细细包扎妥当,轻轻将衣袖一层层放下来。只见皇帝左手执笔,甚为吃力,只写得数字,便对梁九功道:“传容若来。”
她的手微微一颤,不想那箭袖袖端绣花繁复,极是挺括,触到皇帝伤处,不禁身子一紧。她吓了一跳,忙道:“奴才失手。”皇帝道:“不妨事。”挥手示意她退下。她依礼请安之后却行而退,刚退至帐前,突然觉得呼吸一窒,纳兰已步入帐中,只不过相距三尺,却只能目不斜视陌然错过。他至御前行礼如仪:“皇上万福金安。”
她慢慢退出去,眼里他的背影一分一分地远去,一尺一尺地远去。原来所谓的咫尺天涯,咫尺,便真是不可逾越的天涯。帘子放下来,视线里便只剩了那明黄上用垂锦福僖帘。朝阳照在那帘上,混淆着帐上所绘碧金纹饰,华彩如七宝琉璃,璀璨夺目,直刺入心。
容若见了驾,只听皇帝道:“你来替朕写一道给尚之信的上谕。”容若应了“是”,见案上皆是御笔朱砂,不敢僭越,只请梁九功另取了笔墨来。皇帝起身在帐中踱了几步,沉吟道:“准尔前日所奏,命王国栋赴宜章。今广西战事吃紧,尚藩应以地利,精选藩下兵万人驰援桂中。另着尔筹军饷白银二十万两,解朝廷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