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纳税人对教育的慷慨资助,不是举世无双也差不多了吧。花了那么多钱搞教育,效果又怎样呢?这是个尴尬问题。从美国回港任教十七年,我个人的感觉是,香港的学生读书考试很有两手,但从学问的角度看,则乏善可陈。
近几年来,香港推行教育不遗余力。政府激增教育经费,大力推行委员管治。关心教育的人愈来愈多,言论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我觉得好些专家的言论深不可测,听不明,看不懂,但自己既然不是教育专家,也就算了。然而,年多来我见到杨老弟怀康在《壹周刊》屡次大发牢骚,和教育专家们过不去,我没有细读他的文章,也想回应一下。这不是故意偏袒杨老弟,而是认为他是后一辈中,中、英语皆有水平,而文笔以外也有学问,他发的牢骚我们不能等闲视之。我是搞学问的,但不是一个教育专家。在学问上,我的缺点很明确:三十年来不读书;中文下笔别字应有尽有;英语文法错得一塌糊涂!但也有过人之处:中英二语不分高下,行文清楚明朗;古、今、中、外的学问,我所知的足以在《信报》摆擂台。提到这些,是要说明我是个完全不依传统教育规则来追求学问的人。因此,我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谈教育,观点不一定对,但别开生面,对教育之道提出另一种看法,有点意思吧。
简单地说,我是个纯从兴趣出发而搞学问的人,半点其他意图也没有。我认为兴趣是由自己发掘出来的,而这发掘的第一步,是要找出某门学问的一些重点。我认为拜师求学,不是要求老师的知识,因为他的知识可从书本、文章上读到,而是求他指点迷津,学他的思考方法。我也认为人类的知识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金矿,也是苏东坡所说的清风明月,取之无尽,用之不竭,要争取,金钱不管用,但要大费工夫。
很不幸,以上这些,香港的学生不知道。你不知,我不知,他也不知,大家都不知,学术气氛就搞不起。回港教学十七年,我从一开始就意图在自己的系内搞好学术气氛,但老是举步维艰。近几年,校方给我们较大的自由,同事之间的学术气氛有明显的改进,但因为没有学生的协助——没有学生在课室之外不断地跟教师研讨——成果怎样也及不上美国大学的一半。是的,香港的学生永远是以工作的出路——或为印在名片上的名衔——而读书的。可不是吗?几年前政府说有两万个山坡要处理,申请读土木工程的就人山人海,此前称霸的电机工程就不能不位让贤。也是几年前,学生不肯定回归后香港的法律行业会怎样,港大法律学院的收生收得很差劲;今天,该学院收生的成绩变得大有可观。诸如此类的、变来变去的例子,我在港大见过不下十次。当一个中学生跑来问我选修哪个学系为上,我知道他不会是为兴趣而问的。我今天对类似问题的答案,千篇一律:不要选出路,选兴趣,因为今天出路这系好,毕业时可能变了卦。香港的学生对学术提不起兴趣,人浮于事当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教育署管课本,考试局管考试、成绩,大学资助委员会管衡量,管研究。
香港的学生于是从幼儿园起就为考试而读书,考试以外的知识他们漠不关心;中学的老师是以学生的会考成绩来定高下,老师自己有什么启发力,有什么创见,胆子再大也不敢搬出来。近几年,大学教师的研究,在委员的审核下,是以文章的多少及发表学报的国际性为依归,有没有内容,是否“有料到”,就完全没有顾及。委员们似乎不知道,一个稍有分量的创见,一个稍有影响力的发现或观点,往往是十年八载的工夫。
我说自己不是个教育专家,是衷心话。但我说的是正规的香港教育,非正规的我倒有两手。举一些例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