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披挂TATTOO·刺入世界深处

哈娜:环游世界 作者:hansey


我不仅用语言来描摹肉体,还要用肉体去描摹语言。

——三岛由纪夫《太阳与铁》

拍摄下照片的时间是2008年11月24日深夜,刚刚完成刺青的那一天。所以伤口很新鲜,从照片上还能看见鱼尾部那几条水波漾出来的深红。是已凝结的皮下血迹。刺青师说东方人的皮肤敏感细腻,预先警告我不留神的话有可能会导致炎症。我转过脸牵动嘴角笑了笑。一切都OK。炎症又怎样?它会溃烂我的皮肤直没至肌肉吗?它会穿透我单薄的胸膛、啃噬我肋骨、侵吞掉我的心脏吗?

不,不会的。这仅仅是一个刺青罢了。一条悲伤的小飞鱼,静静躺在我的左胸口。蓝色的不是它的眼睛,也不是海水,而是寂寞无助的一颗泪。

不管怎么样,你也看不到管不着了。我们留在对方眼帘里最后一个印象,大约就是那样暴怒、嘶吼、扭曲的面容了吧。什么“对不起,我祝愿你找到真正的幸福”,什么“分手之后还是朋友”……此类虚假的种种我实在说不出口。分手就是因为走到尽头,再也无路可走,面对绝境还可以客气微笑的爱情我给不出来。我只有一颗兽一样的心。

真实的爱情完全不像小说里描写得那样美好,它如此暴虐。爱与死这两样东西一样锋利、一样冰冷、一样残酷。它们混淆成了一个联体的怪物,虽然有着两副面容,却共有一腔躯壳和同样的灵魂。爱到极致时高涨而狂乱的能量几乎要把所爱的对象都生生毁灭掉。如果不能撕咬、咀嚼、吞噬……爱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杀和爱有着类似的痛感。被爱和被杀一样不会无辜。我们之间的爱近乎一场血腥杀戮。

人人都期待爱情,所以,杀人和被杀之心,人皆有之。这不可耻。

你看,我无力而缓慢。活在某种幻觉之间。莲花在我指间盛放,糜烂。最后是萎谢。

听伍佰古老的歌曲《白鸽》。搭乘飞鸟的翅膀滑翔过被白雪覆盖的平原和高山,横渡冰封的太平洋,眼前是茂密的森林,丛莽中举起的是母亲的双手,安详地收复颓废浪子破败的行囊,不问去过哪里,只淡淡地指出高山瀑布的所在地,让他去洗涤受辱的身体。伍佰的白鸽是自由的灵魂、少年时代狂热的梦想,如今已经布满创伤,双脚麻木完全没有知觉,但依然茫然前行。沉默的大地,沉默的天空,憔悴的面容,挥着翅膀,不再回头。

好吧,OLAN。至少我还拥有自由。高贵而无用的自由。

为我的自由祭起三支点燃的烟。祝愿它在尘世间的生活无比幸福。

在焚毁之前,最后看一遍很久前一起去皇后岛游泳潜水时拍摄的录像,你笑得花儿一样。阳光那么好,碧海金沙。还记得夜晚星空下我们在无人的沙滩上追逐厮打,摔倒在海水和沙砾里,你在我肩膀上咬下一圈齿痕,我让你再咬得深一些、再深一些,可以一直咬出血来。当时你只是和我接吻,舌齿交缠,温柔无比。

然而2年后的现在,你成功击破了我的心脏,挟裹着无所畏惧的强悍牛B姿态。和眼睛里掠过的一丝轻快笑意。

你离开后,我经常感到没由来的饥饿。胃脘里充满食物,但灵魂空虚。伸出手去,擦过指尖的只有充满灰尘的空气和,绝望。绝望的意思就是断绝所有的欲望。丧失欲望,是饥饿感的本源。一个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的破碎小孩,嫉恨地想象屋外的人群正歌舞升平,莺莺燕燕。泪水灌溉罂粟般的灵魂邪恶生长,屋子里漫溢剧毒芬芳。受虐,那是无上的快乐。被上帝抛弃的子嗣才最有资格获得救赎,在天堂的餐桌上旁若无人地肆虐饕餮。

寂寞的时候,对人倾诉的欲望也全都消失,不想启动嘴唇吐露一个音节,只是一个人坐在电脑前,按着键盘打下一连串英文或汉字,清醒地喝下许多烈酒。该死的我操他妈的为什么就是醉不倒?!一遍遍阅读酒瓶包装上的字母和数字,它们有足够力量让我目眩神迷。瞥见楼下对街停的那辆蓝色吉普,车牌号竟然是你的生日。然而这一切,全都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场正行消散破碎的梦境。

最为遗憾的是,恐怕再没有人能接吻接得像你那般好。

此外想说的是,你离开之后,再没有人跑来从背后抱着我低声说:“嗨,你是世界上最特别的那一个。对我来说,唯一的那一个。”

即使以后有,对我来说,恐怕他也不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纹在胸口的刺青痛得刚刚好。这在以前你坚决不首肯我做的事情之中,排行第一。所以我做了。不是为了纪念青春伤痛,而是谢谢你的坚拒不要让我终于解脱。从此往后,我会继续披挂起全部骄傲,以随时都可以投入死亡的姿态,奋不顾身地刺入世界深处。

或者如你所愿,在你死前来看你最后的轻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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