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睡着了,他赶紧穿上衣服离开。整间房子似乎仍在咯吱作响。他下楼,往客厅的一片漆黑走去。他沿着原路下楼,往厨房的方向,但就在烧着炉火的转角边,他看见一盏灯。丹尼斯吓得僵住了,马上仆在地上匍匐前进,想从刚刚进来的那扇侧门逃走。
“是谁?”是老男人的声音。
丹尼斯趴在地上,在灯光下静止不动。奇怪的是,他竟然异常冷静--像是士兵上战场前才会有的冷静。他一直保持不动,直到老男人的头在他的正上方俯视着他。“孩子,你在那里做什么?”欧曼院长问。
“我在想办法从你家逃走。”丹尼斯回答。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他发现最坦白的实话往往比令人尴尬的谎话更好用。不过他从不曾这样没有退路。
“来这里。”
丹尼斯走进厨房,老人在角落里吃着三明治。他在吧台前拉出一张凳子,面前的桌上有一本摊开来的杂志。“你要知道,”他近乎带着轻视地说,“你并不是第一个。”
丹尼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能羞愧地站在那里听。老人穿着一条短裤,以及兄弟会的人可能会戏称“打老婆的男人”才会穿的邋遢T恤。他只是个老年人,照理说应该体弱力衰,甚至性功能也已退化大半--可是他却站在丹尼斯面前质问他。
“先前还有从英国来的小伙子,”欧曼院长怜悯地说,“足球运动员,还有她去年迷了一整年的加州小子。一直以来还有讲师之类的人。然后现在换你。”他咬一口三明治,舔一舔手指,翻一页杂志。“这是我们之间的规矩,很久以前就有协议:这场婚姻里没有感情。我们这把年纪不可能有爱情--我这把年纪。你觉得那些誓言还有意义吗?”
“我不认为……”丹尼斯正准备开始说。
“当然没有,”欧曼院长打断他,“一切都很荒谬。你会开始连她走路的样子、她坐在马桶上的样子、她把你该死的袜子配错对的样子,都没法忍受。孩子,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习惯它吧。”
他又咬了一口,翻了一页,丹尼斯在想他是不是讲完了。但老人却在这时继续说:“当然,我也有我的……把戏。两个年轻的秘书偶尔会来,虽然伊丽莎白不喜欢,她还是会看着我们。她说那样很不得体。她真正的意思是,像我这把年纪的男人,还和两个年轻美女共处一室,很不恰当。噢,是没错。好吧。”
丹尼斯往门口走去。他打开门,刺骨的冷风迎面袭来。“你爱她吗?”院长问。
“不爱。”丹尼斯回答。他答得太快了。
“那个英国小伙子爱。整件事搞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那孩子趴在沙发上哭,伊丽莎白站在一旁继续伤他的心,却还像个无微不至的妈妈,拿卫生纸给他。好一番纠缠哪。我从楼上的阳台看着这一切。”他对这段回忆笑了笑,摇摇头,仿佛想把它从思绪中清除。
“再见,欧曼院长。”丹尼斯说。
“等等。”老人叫住他。丹尼斯走回厨房。“我想问你那门课的事,你那天晚上提起过。伦纳德的课。” “威廉斯教授?嗯……”那名字在他听来十分可笑,和他一点都不搭:伦纳德。
“你觉得怎么样?”
“嗯……很不一样。”丹尼斯必须承认。
“嗯,我可以想像。不过,你喜欢他吗,那个教课的老顽童?”
“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去评断他。现在说还太早。”
“让我跟你说一些伦纳德?威廉斯的事吧。”院长说。他第一次把视线从吧台移到丹尼斯的脸上,那动作有一股严肃正经、特别强调的阴沉。“他不是一个好人。事实上,早在几年前他那本书闹得沸沸扬扬时,我们很多人就想把他踢出去了。”
“他的书?”丹尼斯问,突然想起欧曼在派对上说的话。
“没错,那件剽窃的事。真是一塌糊涂,差点把我们这些当年聘请他、给他职位的人都毁了。本来那件事应该就要把他拉下来的,不料他几个忠诚的朋友竟以他的天赋起誓。他确实很聪明,这点毋庸置疑。”
“他在班上玩一个游戏。”丹尼斯说。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讲这件事,他只是想跟院长和解,把他拉到自己这边。把威廉斯扯下去,让威廉斯变成傻瓜,他心想,拯救你自己。
“游戏?”老人问。
“很蠢。是个--辩论游戏。像是个我们必须解开的案件。”
“噢,是的,”欧曼说,“我听说过。这类谜题和游戏,人们都说他很沉迷。我想这是他天赋的一部分,不过这并不是重点,对吧?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很聪明,只是有些人又比另一些人更聪明一点。问题是,对这所大学来说,他具有怎样的代表性?事实一再证明,他充其量只是个可疑人物。噢,他们以为我只是个偏执狂,一个傻老头。他们以为我只是太古板,跟不上威廉斯那些个新潮的教学方式。但那个男人身上真的有某种特质,某种……不对劲的特质。”
“我也感觉到。”丹尼斯承认。他想继续讲,却又对自己的言辞小心翼翼。他父亲常说,在学术界,不要树敌太多。
“丹尼斯,我劝你--不,既然我手上现在握有你的把柄,让我对你下一道命令:和他保持距离。如果他找你去他的办公室,不要去;如果你在学校碰到他,继续走你的路别理他。你的父母一定不会希望在我的看护下,你还会有任何闪失吧?”老人不屑地笑了笑,露出他又短又黄的牙齿。丹尼斯点点头便走出去,轻轻把门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