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想听甚么节目,只是需要那种背景声音,特别是在弟弟董锴收工后,独自一人守着铺子的漫长夜里。那是彷如守灵的夜晚,守着董富的鬼魂,或者机器的幽灵。在收音机的通宵独语里,父亲董富彷佛从来没有离开过。所以,从小开始,我们只会在吃饭时间见到爸爸,到他半夜收工回来,我们多半已经沉沉大睡了,感觉就像他是住在工场而家里只是饭堂。到了高中以后我养成了晚睡的习惯,才会在壁虎鸣叫的时刻听到那门外像要追赶影子的脚步,和锁匙与门锁的亲密招呼,然后在小厅里昏暗的偏灯下和爸爸打个照面,简短地点头,默示「回来了啊」和「还未睡吗」。
不过,爸爸工作虽忙,在我们小时候,却总会在星期天带我们去公园玩,或者去尖沙咀海运大厦看泊岸的远洋邮轮。那是他不曾失约过的节目。无论学校吹毛求疵的老师需要学生准备甚么刁钻的文具或用品,爸爸都会花老半天跑遍半个城市给我们弄回来。我们忽发奇想索求的玩具,如果没有钱买,爸爸就会给我们制造。例如捕捉蜻蜒和蝴蝶的球拍状尼龙网,小型乒乓球桌和篮球架,养小狗和葵鼠的小屋。当然还有那神奇的棉花糖机。那是一个大锑盆,通常以之洗脚或者盛载客家盆菜,里面正中央装上由马达发动的旋转筒,转筒外面有细密的孔洞,里面则是一个加热器,在转筒中央有一个放砂糖的开口。砂糖在转筒里被热力溶化成液态,利用离心力穿过转筒细孔释出,遇到外面的冷空气便会凝固成糖丝。只要用一枝长竹签不停撩动大盆里的糖丝,就会积聚成厚厚的棉花糖棒。那是爸爸最得意的作品之一。但妈妈却不太欣赏这件玩具,因为清洗粘在盆子里的糖浆非常费劲,而且她一直禁止我们吃糖的努力也因此前功尽废。成为妈妈后的何亚芝相当严厉,而爸爸董铣则永远扮演纵容孩子的角色。棉花糖机的转动马达后来坏了,妈妈就乘机把它丢到垃圾桶去。栩栩,我在上面说到董铣送给何亚芝的八音盒,事实上我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道它的下落。它的命运可能和棉花糖机差不多。
爸爸除了给我们做玩具,还会制作家具。小时候家里的家具有一半是爸爸自制的。妹妹五六岁的时候,家里没空间多放一张睡床,爸爸就在自己和妈妈的睡床上面的墙角建造了一张悬在半空中的吊床。床架木制,涂上柠檬黄色,栏杆是铝质条子,有一道拉动的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