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注意力放在酋可身上。特莎住在乌护鲁医院病房时,他就是坐在地板上看着姐姐死去的那个少年;他从村子徒步十小时过来陪姐姐走最后一段路,今天再走了十小时过来陪特莎最后一程。贾斯丁和酋可彼此同时看到对方,然后以串谋的眼神紧盯着对方。酋可是在场人群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伍德罗注意到。为了遵循部落传统,贾斯丁事先要求不要带儿童前来。
特莎的送葬队伍抵达时,墓园入口处竖立起白色门柱。通往她坟墓的小径两旁是巨大的仙人掌、红土步道,还有守规矩的小贩,卖的是香蕉、芭蕉和冰淇淋。牧师是黑人,年纪很大,头发斑白。伍德罗记得以前参加特莎的宴会时曾经和他握过手。牧师对特莎的感情洋溢,也热切相信死后有来生,马路上人车嘈杂,空中交通繁忙——更不用提其他也在附近举行的葬礼,送葬人的车大声播放宗教音乐,发言人互相以扩音器比较高下,对着一圈圈的朋友和亲人滔滔不绝,亲朋好友同时围坐在往生者棺材周围的草地上野餐。身处如此混乱的场面,难怪牧师飘忽不定的言语只有几个字飞抵听众的耳朵。而贾斯丁就算听见了,也没有作出任何听见的表示。为了这个场合他找来深色双襟西装,穿在身上如往常般衣冠楚楚。他将视线锁定在少年酋可身上,而少年也和贾斯丁一样,和大家保持距离,看似已经在自己的空间里上吊自尽,因为他修长的双腿几乎没触及地面,双臂也在身侧胡乱摆荡,扭曲的长脑袋固定在一个似乎永远有问不完问题的姿势上。
特莎的最后一程走得并不顺利,其实伍德罗和格洛丽亚都不希望她走得顺利。他们两人静静地发现,她最后的这一场景包含了无法预测的要素,而这样的要素正好可以描写她的一生,且再适合不过了。伍德罗一家人很早就起床,并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只是睡到一半时,格洛丽亚才想到自己没有黑颜色的帽子可戴。天一亮,她打电话给爱莲娜,确定她有两顶,但都有点二十年代风格,像是飞行帽,格洛丽亚不介意吗?她的希腊丈夫从自家派出公家奔驰车,将放在哈洛德百货塑料袋里的黑帽子送到格洛丽亚家。格洛丽亚退回帽子,因为她比较喜欢戴母亲留给她的黑色蕾丝头巾:就当做披肩头纱来戴好了。再怎么说,特莎也是半个意大利人嘛,她解释。
“西班牙啦,格洛丽亚。”爱莲娜说。
“胡说。”格洛丽亚顶嘴回去,“她母亲是托斯卡尼女伯爵,《电讯报》是这样写的。”
“我是讲披肩头纱啦,格洛丽亚。”爱莲娜很有耐心地纠正她,“披肩头纱是西班牙的东西,不是意大利,抱歉。”
“算了,她母亲是意大利人嘛。”格洛丽亚突然发脾气。五分钟后她又打电话过去道歉,把脾气怪罪在压力上。
这个时候,伍德罗的两个儿子已经穿好衣服上学去了,伍德罗自己则前往高级专员公署,而贾斯丁穿着西装领带在餐厅里乱晃,很想采一些鲜花。他要的不是格洛丽亚花园里的花,而是他自己家的。他想要有香味的黄色鸢尾花,他说,这花是他为特莎种的,全年开花,每次她远行回家,他都会插几朵放在客厅里等她。他希望至少弄到两打,放在特莎的棺木上。格洛丽亚正在思索用什么样的手法摘到,这时有人没头没脑地从内罗毕报社打电话过来,宣称已经发现布卢姆的尸体,地点是在距离图尔卡纳湖以东五十英里一处干涸的河床上,请问有没有人要发表看法?格洛丽亚对着话筒咆哮一句“无可奉告”,然后用力挂掉电话。不过她因此大受打击,左右为难,不知道是要现在跟贾斯丁报告,还是等到葬礼结束。结果不到五分钟之后,她接到米尔德伦打来的电话,说伍德罗正在开会,不过发现布卢姆尸体的谣言其实是骗局,让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索马里的匪徒要求付出一万美元来赎回尸体,但是那具尸体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更贴切的数字应该是一千年。米尔德伦问,有没有可能让他跟贾斯丁说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