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83年,汪建做硕士研究生期间去上海开会,火车上遇到同校一位老教授。教授问汪建:“谁的参考文献、研究模式,对你目前来说是最重要的?”汪建回答:“蒙卡达。”老教授点头说:“我知道这个人。你的研究项目发展方向是什么?”汪建回答:“调节阴阳。”老教授又点头:“很好!”
当时,血管收缩是导致心血管病人死亡的第一因素。同一种物质,可以导致血管收缩,也可以导致血管扩张,似乎与中医药学讲的阴阳调节有异曲同工之处。
跟踪研究过程中,汪建想到:血管扩张或收缩与内皮细胞是否完整有关,什么最容易使内皮细胞损伤呢?第一是抽烟,第二是胆固醇。于是他找来70个人作实验,都是吸烟两年以上、每天10根烟的烟民。用血清培养细胞,加进胎儿脐带血细胞,就可以观察到细胞受伤的情况:本来像瓷砖一样铺着的内皮细胞,变成了鱼网状――恶心得汪建后来再也不抽烟了。
没想到几年后,蒙卡达通过这一领域的研究,证明了一氧化氮的作用,不久“伟哥”诞生,一年卖出3亿粒蓝色药丸。汪建眼睛都直了,作了那么多实验,发表了那么多文章,自己只是戒了烟,人家却发明了“伟哥”,完全不是对手嘛!
从治发烧的阿司匹林到治心血管病的阿司匹林,再到伟哥――一个领域前后探索了100年,导致三个重大的科学发现,推出了三种重要的药物,成就了三个巨大的商业机会。这种“一头扎到底”的研究精神让汪建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终产品的发明有偶然性,但科学家持续不断去研究一件事情,几十年专注于一个领域,不停追问,最后的发现就有必然性。我们往往只看到西方人发明“伟哥”,却看不到他们之前作了那么多基础研究。本来是要解决血管收缩和舒张的关系,最后却发现一种治疗性功能障碍的灵药,这壶不开那壶开,偶然性中带有必然,体现出一种平心静气的前瞻性。
中国人搞科研则缺少这种专注,往往过于短视、浮躁、投机,总惦记着要做出有用的东西,直奔“伟哥”而去,这怎么可能做出成果?汪建感叹:科学是一种探索性的东西,要勇于探索,而不是勇于抓住你想要的东西。
学者试图从文化背景来剖析科研上比较浮躁的心态:中国儒家社会推崇价值判断,又讲实用主义。儒家早期把研究兴趣集中于社会伦理,后来又明确提出“经世致用”。进入近现代以后,意识形态深度涉入学术研究,科研也要讲政治正确;又因为长期落后挨打,所以要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中学为体,西学、科研是“用”,不少大学也把“经世致用”尊为校训。价值判断和实用主义盛行的文化环境,不鼓励全情投入的、非功利的科学探索。
中国古代有道家探究自然奥秘的精神,也有名家“白马非马”的思辨哲学,但都在“独尊儒术”之后黯淡了下去。思考自然的奥秘、“白马非马”,可以说毫无实用价值,不过正如何兆武先生书中所说,“理论的正确与否是一回事,理论的贡献大小又是另一回事。说白马是马,当然是正确的,但大概毫无价值可言。说白马非马,显然有悖于常识,却没有一部思想史可以轻易忽略它在理论思维上的高度。”同样,科研有用与否是一回事,其贡献大小又是另外一回事。
子曰四十不惑,四十岁的汪建面对“蒙卡达障碍”,却对自己一直坚持的科研理想绝望了,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