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4日,11点出发,驱车日喀则。
这一天正好是中秋节,高原空气纯净,一轮圆月在缥缈云雾中穿行。
晚餐后,打开热水龙头,热气腾腾的水流飞溅,啊,周身舒畅。是进山前的最后一次热水淋浴了。
为什么远离都市的舒适生活环境,跑到人迹罕至的雪域高原,冒着丧失生命的危险来登山呢?
不时有人问我:“你这样冒险去登山,不怕死吗?”我回答:“不登山就不死了吗?”
问的是“怕不怕死”,回答的却是“人必有一死”,虽所答非所问,涉及的却是一个人必须面对的“死亡”问题。
还是孩童时,和所有孩子一样,我很羡慕主宰着这个世界的成人,每天盼望一觉醒来自己的一双小手变成父亲那双又大又结实的手,而且不用再去学校上课。
当懵懂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的时候,莫名的恐惧笼罩全身。尤其黑夜降临时,躺在被窝里,被“将要死去”的念头缠绕而无法安眠――好在,那是遥远的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在自己成人之前是不必面对的。于是我盼望长大,又害怕长大。时间如流水,17岁出校门当兵,复员当工人,上大学,铁路技术员,外贸业务员,结婚育女,深圳创业,过了不惑之年,却仍然困惑于死亡话题,采取回避的态度。
1997年到西藏旅游,在珠峰大本营遇到两位职业登山家,其中一位是中国登山协会户外部的高级教练金俊喜,1991年梅里雪山山难的幸存者。这次山难中,中日联合登山队的17名队员在即将冲顶的突击营地遭遇罕见雪崩,在睡梦中全部遇难。专家估计大约30万吨冰雪压住了那片营地。时任联合攀登队中方队长的金俊喜差点是死亡名单上的第18个,只因左肩麻痹提前返回大本营治疗,得以幸免于难。
山难引起国际轰动。
“我能活着全凭偶然。”个子瘦小的金教练淡淡地表示。
“死神擦肩而过啊,为什么还继续登山呢?”潜台词则是:你不怕死吗?
“登山是我的职业,这把年纪不可能改行了,生活还要继续。”语气淡淡的。老登山家面对死神的淡定,对职业危险的平淡态度让我感到意外。
从1957年到2007年,我国共有55人在山难中死去。其中2000年以前33人,基本是专业运动员;2001以后22人,基本是业余登山爱好者。滑坠和雪崩是导致山难的主要原因,也有少数是因患上高山病而遇难。
1999年,攀登青海玉珠峰(海拔6 200米)。海拔5 800米的突击营地上,狂风呼啸,勇峰队长、大刘和我挤在一顶帐篷里,强风挤压得帐篷杆弯曲,压迫在脸上,呼吸困难,感到一种世界末日的恐惧,一夜不眠。
1999年博格达峰小雪崩区,曾经孤身冒进,结果进退两难,险象环生。2002年攀登麦金利峰遭遇滑坠,好在反应快,及时用冰镐止住……
2000年5月,我正在攀登章子峰,哈尔滨山友阎庚华前来探营,随后只身挑战珠峰遇难。从章子峰下来,我和王勇峰、马欣祥、大刘等山友立即参加了玉珠峰山难的救援。在这次山难中有五人死亡,其中有两位来自深圳的山友。一年后,还是在玉珠峰,我与队友们一同营救突发高山病的深圳山友旗手,最终成功将他带下山获救。2002年,北大山鹰社登山队在希夏邦马峰遭遇雪崩,五位学子遇难……
置身不可知的、令人敬畏的雪山,面对死亡随时降临的可能,经历身边山友倒下死去的悲恸,我学会了坦然面对死亡……